綠竹院 劍尖穿過他合攏的雙手,刺向他……(1 / 2)

朗月當空,映在尚未去全部融化的白雪之上,那條通往綠竹院的□□愈發顯得慘白淒冷。

孝瓘拎著玉匣在雪徑上飛跑,後麵執燈的內侍氣喘籲籲,卻完全跟不上他的步伐。

寒風夾裹著雪星輕策在他的臉上,便如小針般刺痛。眼前的路忽然變得模糊不清,他腳下一滑,重重的摔在雪地上。

映入眼簾的是靜湖邊的桂樹。

初日東升,餘霞成綺,多少個清晨和黃昏,他們在這裡等候與分彆。

孝瓘爬起來,拾起手邊的玉匣。

“四哥哥……”桂樹暗影裡走出來的少女,輕輕喚著他,便如之前許多次那樣。

孝瓘彈了彈身上的雪,下意識的把玉匣背在身後,故作輕鬆的問:“猗猗?你怎麼……”

回想方山那晚,他獨自跪在了太後的門前,請求皇祖母把廢朝公主賜還給他。

太後不肯相見。

他便長跪不起。

及至黎明,太後起駕下山,見他還拖著傷腿跪在地上,頓時怒不可遏,“若娶此女,你前程儘毀!日後讓我如何去見你父皇?”

“竊妻魏女,乃尊父皇之命,亦有赤山之神為證,如違誓言,必無善終。”

“糊塗!”太後抬手便是一記耳光,“自魏帝詔她回京時起,那誓言便已破了!日後,神明是否會降下責罰,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我高氏男兒,理當戮力上國,流惠下民,建永世之功業!而不是你這般兒女情長!”

幾日之後,太子少傅楊愔尚侍太原長公主,遷尚書左仆射,封華山郡公。至於猗猗,削去封號,配入染練署為奴。

“本是有件公差……路過靜湖,便想來看看這棵樹……”

孝瓘將她拉入身後的疊石洞中,懸葛隱去了二人的身形。

“聽說兄長們被處斬了……為什麼一定要趕儘殺絕呢……”

葛葉斑駁了月光,猗猗低低飲泣也斑駁了孝瓘的心。他的額間滲出的冷汗,緩緩地沿著蒼白的臉頰滑落開去……

“猗猗……”他想說些什麼,卻又說不出口,隻是輕輕的攬過她,一下觸痛了胸上的傷口,也隻咬牙忍下。

“其實我早知道會是這樣的結果……” 她抬起滿是淚水的臉,“自從家家舍棄了我們的那天……她與兄兄說好的同衾同穴呢?說好的會永遠保護我們呢?家家是這世界上最大的騙子……”

“其實……”孝瓘的心間揪痛,全身都止不住的劇烈顫抖,他按住腰間的琗金佩劍,儘量讓自己平靜下來。

“四哥哥,你怎麼了?”猗猗也感覺到孝瓘的異常,她打量著他,忽的看到那隻一直刻意背在身後的手。

“那……那是什麼?”她看到那隻玉匣。

“沒什麼……”他執拗的背在後麵。

她去拉他的手,他強硬的躲開;她有些急了,他卻躲的更遠……二人撕扯間,玉匣“啪”的掉落在石板上,一顆人頭滾到洞外,銀白的霜雪,映著淋漓的血色——那張熟悉的臉,保留了死前猙獰的表情,烏溜溜的眼,便那麼直直的瞪著她……

“阿兄……是誰殺了他?”猗猗的聲音出奇的平靜——她明明已經知道了答案,卻非要聽他親口說出。

“我。”孝瓘反是平靜下來,他坦然相告,“我結果了他的性命,皇上把他的首級賞賜予我——大齊武將會保留第一個刀下之鬼的首級。”

“我真傻……竟來找你……”猗猗聲色淒絕,抹淨了已溢出的淚水,“我忘了你的姓氏了……”

孝瓘腰間的那把琗金劍被“嘶嘶”抽離出鞘。

“不過也算找對人了吧!”——劍尖直指孝瓘的胸口。

“你還我兄長!”她竭力遏製再不流下一滴眼淚。

“若要我一人來償還這血債,我情願受此一劍。” 孝瓘用手抓住劍刃,血一滴滴的,沿著劍鋒蔓延開來。

“國仇家恨,豈是你一人便可還清的!”劍尖戰抖,發出慎人的寒光,卻遲遲刺不下去。

“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一國之亡,亦不在一代君主,朝政衰敗,君主昏庸,自然為人取而代之,高氏不是第一個,也不是最後一個。”

魏室衰微,天下大亂,群雄逐鹿於中原,爾朱榮的挾天子令諸侯,宇文家弑君改立,高氏終踐帝位,這些豪強的手上無一不是沾滿了元氏皇族的鮮血,這樣的仇恨,與其說是仇恨,不如說是遵循自然界弱肉強食的法則而殘酷演進的必然。

“如你所言,這樣的仇恨不是我一人可還得清,也非你一個女子所能報得完的,不過是白白葬送性命……不是姑母舍棄你的兄長,因為她根本保不住;而她之所以同意下嫁楊愔,正是為了兌現當初的諾言——你難道不是孝靜皇帝在這世上僅存的血脈?……”

他在說,而她在笑。

笑得如罌粟一般嬌豔而邪惡。

他說到一半的時候,她便在劍柄上猛然加了力——她既是孝靜皇帝僅存的血脈,又如何能夠放過斬殺她兄長的凶手呢?

劍尖穿過他合攏的雙手,刺向他的胸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