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州事(4) “世上怎麼會有這麼美的……(1 / 2)

“敵軍甚眾,臣派人去晉陽求援吧?”鄭子默在旁焦急進言。

“不行!斷不能讓晉陽和鄴城的人知道朕在這裡!”高洋神色有些慌亂,“命段韶來救吧……不……不行,他還在南方……那就往朔州方向點起烽火,斛律光在朔州……”高洋定了定神,“並詔其馳援肆州,不是來救朕,朕不在這裡!”

鄭子默點了點頭,卻還是憂心忡忡道:“陛下,以突厥目前的兵力,援軍至少要五萬以上才能形成合攏的優勢,朔州現役兵寡,而且距離太遠,如果臨時招募再趕至九原城,少則也要半個月的時間,而肆州才遇重災,民心不穩,將士更是無心戀戰,這勢頭隻怕三天都堅持不了啊……”

“那你說!朕要怎麼辦!怎麼辦!”高洋像一隻困在籠中的野獸般怒吼起來。

“不如把城內的糧草珠寶送些給突厥人吧,草原上的人攻城略地無非就是搶些財物……”

高洋深深歎了口氣——當年意氣風發,氣吞如虎,何曾想過他也會落到如此恥辱的田地?

鄭子默命人點起烽火,並速速擬好詔書,飛騎往朔州宣召,又將太倉軍糧揀斂出大半,再加上民間供出的金箔銀兩,遣一使臣送給突厥的木杆可汗——阿史那俟斤。

“這……”高洋打量著使者手捧的左衽百褶紋襦裙,“這是……俟斤的回複?”

奉衣使者不敢多言,隻看了看一旁的鄭子默,鄭子默微微歎氣,“陛下養精蓄銳,坐等援軍便好,不必理會其他。”

“朕問你俟斤究竟什麼意思?”高洋掀翻了盛衣的玉盤。

“他們的可賀敦說……她與陛下相惜……同為女人……不如穿上這衣服等待援軍……”使者的聲音漸漸低弱,卻並不能避免死亡的兀然降臨——他話未講完,高洋已手起刀落。

“陛下息怒。”鄭子默拾起襦裙,“臣有陳平之計,可解此‘白登之圍’。”

殘陽碎金,散落在清寧河那原本銅褐色的水麵上,便如東施撲粉,也未見得不是美女,隻是那一片灰灰的,礫石雜亂的沙灘泄露了效顰的端倪——清寧河,古稱惡池,總歸不是一條美麗的河流。

不美的河畔,站了一位同樣不美的婦人。儘管今日,她著了狼裔最豔麗的華服,但身材高壯,膚色黝黑,塵霜滿麵,委實與那身衣裳格格不入。

“阿娜(突厥語,母親),你竟真在這裡!”少女從一片幽密的樹林中探出頭,幾步跑到婦人的身邊,“那條母狐狸可在營中呢!彆讓她抓了阿娜的把柄!”

婦人看看女兒,又轉向身後的數十支石標,將一顆碩大的羊頭掛在正中的那支上,又解下腰間的黃酒傾灑在地。少女知道,那些石標的中間埋葬著母親的前任夫君,而她的父親俟斤正是在那個男人的葬禮上,將母親搶回大帳的,遵照習俗,母親應該欣然接受地神勃登凝黎的安排,滿懷喜悅的委身給這個目如琉璃,魁偉健壯的男人,進而成為他諸多的妻妾之一。

可她,總也忘不掉她那死在清寧河畔的前夫……

“怕她什麼!就是當著大汗的麵,我也敢到這裡來!”婦人拍拍女兒的肩膀,“你阿娜上得馬,打得仗,草原上牧羊,氈帳裡縫衣,哪一樣不行?那母狐狸除了一張臉,一肚子的壞水,還剩下些什麼!”

少女似懂非懂的看著母親,曾經篤信母親,可當父汗高大的身影再也不出現在母親的帳中以後,她開始了自己的懷疑。但她不忍心反駁,隻是善意的開解,

柔荑般的手指拈起綢帛的一角,輕飄飄的丟進身側的火盆,青灰色的煙氣彌散,引得火盆邊的八剌黑(狗)“汪汪”狂吠。而桃瓣色的豐唇隻一勾,篾然吐出幾個字:“我是不信的……”

“哎!——”俟利發(突厥官名)眼見齊國遞送的國書被焚,神情稍異,卻也不敢多言,隻問道,“可賀敦(可汗的妻子)不信什麼?”

“世上怎麼會有這麼美的人!”近侍忽裡堆疊起層層笑紋,恭恭敬敬的給可賀敦遞上一杯奶酒,又轉身牽開八剌黑,“依小奴看,這根本就是一個功力不弱的畫師把臆想中的仙女畫在紙上了嘛!”

“這話說得……不錯也不對。”可賀敦吹開白騰騰的熱氣,淺泯了口奶酒,原本豐潤的雙唇便又多了幾分珠光的色澤,“天神造物,何曾吝惜過美貌?”

她把琉璃杯放回到忽裡的玉盤上,和著滿麵春風,攤開芊芊玉手,俟利發和忽裡忙知事的點頭稱是——他們眼前的可賀敦不正是天神命定的寵兒嗎?

“隻要肯踏破鐵鞋,可著中原未必尋不見此等絕色,可我偏不信那無能的暴君能數日之內在那小小的九原城中找到這樣一名,想必是如忽裡所言,請了個怕死愛財的‘毛延壽’來唬我的!”

“齊使說,除卻此女,還有贈與可賀敦的珠寶貂裘……”

“前次給汗王送禮失敗,如今他們又想威逼利誘我來媾和?哼——我倒要看看究竟是

怎樣的貨色!”

女人,對於同樣美麗的女人總是充滿了好奇。

這位來自西魏的長樂公主,用美貌與智慧換得三代汗王的恩寵,將後宮視為戰場的她,自始至終都明白一個道理——“以色事君,色衰則愛弛,愛弛則恩絕。”倘使在長安,恩絕尚可駐足長門,青燈古佛,寡欲而終,也未嘗不是一個歸宿;而在這穹廬為室,酪肉為食的蠻荒,失去了汗王的庇護,那就意味著群狼分屍,骨肉難存!

更何況眼下時局混沌,危機暗伏:宇文代禪,自己的血親宗族俱在長安,若見棄於突厥,難保他們不會受到牽累;而突厥大汗俟斤表麵上聽從己見,出兵伐齊以媚新周,但心中的如意算盤自然是兩麵逢源,雙方製衡——

誠如他酒後狂言“倘得南麵兩兒,何憂無物?”而恰在此時,齊國就真送來這麼個絕色女子示好,想這女子年輕貌美,更易虜獲了汗王芳心,真得如此,突厥的天平是否會轉傾東麵?長樂公主秀眉緊蹙,她實在沒有把握……

竹葉沙沙,應和著碎玉風鐸的清脆之音,清操飛快的從屋內跑到廊外,望著漫天垂落的雨絲欣喜的喊道:“下雨啦!下雨啦!”她命婢子取了油紙傘,一溜煙的往大門外跑,卻在門廊處與孝瓘撞了滿懷。

“我正要去至尊那裡為你請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