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愫沒想到北郊會變得那麼荒涼。
前段時間她來盤地皮時,這邊還留著一些破舊店鋪和酒樓。這次來,朝廷早已把舊店破鋪推翻,到處光禿禿的,像片從未開墾過的荒地。
她盤下的那兩層屋更偏,隱匿在幾排烏桕樹後麵,有點“顯山不露水”的意味。
大東家邀她入股時,曾提過:兩層屋,稍做了防水防曬。一層前店後坊,坊院不算寬敞,但足夠兩到三人居住。
她略略瞧過地方,欣然送出一大筆錢。
結果到了地,徹底傻了眼。
屋裡牆體不平,地麵磕絆。樓梯沒有護欄,陡峭危險。甫一進去,那股土腥味就嗆得她連連咳嗽。
不過也有值得欣慰的地方。一是一樓院裡有剛建好的茅廁,二是二樓屋頂建得很好。
基礎保障起碼還是有的。
靈愫開始修葺。
先搬來幾袋沙土和石堊,再搬來一甕水,忙活半晌,也僅僅是活好了水泥,用膩子膏刮了半麵牆而已。
晌午歇了工,她洗把臉,盥了手,低頭一看,盆裡的水都黃了一層。
開店真是遭罪。
她決定嘗試去招個小夥計,倆人一起乾活兒,效率倒還能更快些。
隻是在這荒郊野嶺,彆說是找人,就算是找根草都找不到。
聽說前市街還留著一家客棧,她決定去碰碰運氣。
*
謝平春闈落榜,此後一直住在北郊客棧裡,為明年會試備考。
儘管北郊地租便宜,他也在閒時打過零工,可過了大半年,他早就入不敷出。
如今冬月漸深,他已經窮得揭不開鍋,純靠一口氣吊著,渾渾噩噩,艱難度日。
所以當有人敲響他的屋門時,他身子猛縮,還當是黑白無常來索命了。
“你好。”
一陣悅耳的女聲傳來。
“請問有意來幫忙修葺店鋪嗎?每月初發放薪水,等將來店鋪開業,薪水會翻倍哦!店內可提供住所,提供粟米蔬果,提供灶火井水,就是可能得自己開灶炊飯……”
靈愫內心忐忑地說完話,默默等著屋裡的回應。
謝平:!!!
他不知被黑心老板拖欠了多少薪水。每個老板來雇人時,都會說得天花亂墜。
因此當這位老板娘來邀他入店時,他先想的不是他又能賺錢了,而是她會不會騙他。
但他沒有選擇。
就算被騙,他也想去試一試。就算隻分到幾文錢,也總好過一文不賺。
靈愫聽見屋裡有動靜,趕忙掛上一個燦爛又真誠的笑容。
“老板娘,你……”
謝平的話語戛然而止。
他能從聲音裡聽出來,老板娘很年輕,約莫二十來歲,朝氣蓬勃,精神煥發。
但推開門才發現,老板娘年輕得很過分,看起來才剛及笄的樣子。頭發、袖管、裙擺上都沾著泥巴顆粒,臟兮兮的。
看起來,老板娘的命比他還苦。
“對對,我是老板娘。”靈愫喜出望外,“怎麼樣,考慮好了嘛,要不要來我店裡?”
謝平嘴角一抽。
靈愫似是想到什麼,從香袋裡掏出個銀錠,不由分說地塞到他手裡。
“這是定金。”她說。
見他猶豫,一想便知,在他心裡,她恐怕不是一個值得他去信任的形象。
謝平顯然還是信不過這個小姑娘。
他問:“你怎會來這荒地做生意?”
他麵黃肌瘦,說話有氣無力的,想是很久都沒出去過了,消息也不靈通。
她說:“未來十年內,朝廷會把北郊興建繁華。做生意不就是得搶占先機嘛,就算店做不大,等這塊地皮值錢了,還能轉手賣給旁人,再大發一筆呢。”
謝平鬆了防備,“細說。”
這個小姑娘並不扭捏,鑽進屋,拽把木凳坐下。
她說她姓易,今年二十歲,是個略有本事、略有人脈的殺手。
謝平呆滯地“啊”了聲,問道:“小妹妹,你不會是看話本子看魔怔了吧?”
他在靈愫麵前晃了晃手,“不會是瞞著你家爹娘,偷偷離家出走的吧?”
靈愫:……
她反問:“你叫什麼?”
“謝平。”
“謝平……”她抄手揣摩,“哪個‘平’?平平無奇的‘平’?還是平庸平凡的‘平’?”
謝平:……
他搬來另一個木凳坐下,內心有點動搖,“你……你真是殺手?”
靈愫翹起腿,“是啊,我有騙你的必要嗎?”
她說,你對我沒有任何利用價值可言,所以我不會騙你。
言外之意就是,他還不配被她騙。
她的氣場變了。
嘴邊雖還噙著笑,可笑意不達眼底。眼神冷冷的,像條蟄伏的海蛇。
他注意到她手心攢著什麼小物件,蓄勢待發。
“嗖——”
一扇薄刀片飛快射出,把木凳腿切下半截。
謝平“騰”地摔了個狗啃泥,狼狽地趴在她腳邊,痛得連喊“哎呦”。
靈愫踩著他的背,“小謝啊,往後外人不在場時,你叫我‘易姐’就好。若外人在場,你就喊我‘老板娘’。”
謝平不斷掙紮,被她踢了幾腳。
很快,這身他唯一能穿的衣裳上麵,多了幾個鞋印。
讀書人的臉麵被她踩裂不少,但還留著幾分。
直到她賞狗似的扔下一個金錠,謝平徹底沒了動靜。
她問:“你會做飯嗎?”
謝平瞥過頭,哀怨地盯著地麵,“會。我在老家做過廚子。米麵湯都會做,最擅長做家常菜。”
“那就夠了。”
她站起身,在屋裡轉了轉。
“把你的書拿上,跟我走。”
謝平活了二十三年,吃過許多苦,都硬抗了下來。但今日吃的這重苦,竟破天荒地讓他有了想流淚的衝動。
不僅要管比他小的人叫“姐”,還被當成狗受侮辱。
更可惡的是,他居然半點不敢反抗,還收了她扔來的錢。
謝平:“易……易姐,書太多了,我可能得來回搬好幾趟。”
靈愫:“是有點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