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之下,白玉的台階沾染上了絳色,猶如升天的冥道。
九十九階的高台,頂上的木質八十一間大殿,正麵九層,漆黑的三重屋簷上,也隱約點著些金,恍惚有條金龍,積壓著千萬年的歲月,隱匿在這大殿的屋頂上。
很多人說九是極數,盛極必衰,是一個不祥的數字。
當年建造熙合宮的那位先皇,偏偏是個不信的主,卻占儘這極數。
蔣子文也不信。
蔣家的人,沒一個信。
若真有天命,怎麼會輪到他們蔣家入主熙合宮?
前朝的末帝,不過是軟弱,便讓人趁虛而入。
蔣子文一階階往上,把雙手抱拳高舉、躬身低頭的小侯爺甩在台階下。
太高了。
風從雲間穿過,吹起他的衣角,獵獵作響。
他停了下來。
一直穿不慣這禮服,袖子太大,遮天蔽日,衣擺也太長,腳都踢不出去。
蔣子文邁著四方步,來到大殿前,轉身,看向遠處的天際,似乎能透過那濃雲,看到千裡萬裡以外的天空,上下九重天,每一重,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一覽眾山小。
下方的一切如同螻蟻,不論在做什麼,好像都一樣,那合抱雙手的小侯爺,此刻已經看不清他的動作了。
三重天……北邙山,依舊不太平。
李慶稟報,那裡的亡魂依舊不散。
該再去會一會了。
他走到大殿前,兩旁帶著高帽的太監,低著頭,為他打開了門。
大殿裡空空如也。
幾個太監跪在地上,身著灰撲撲的窄袖,變成整座大殿的一部分,麻木地用手中的刷子,來回擦拭著大殿的地板。
唰地一道水漬,很快又乾得徹底,地上的痕跡就淡了一分。
還不夠,遠遠不夠,根本擦不乾淨。
合抱梁柱,濺滿了血跡,怎麼刷也刷不掉,隻能漆成黑色,再飾以盤龍,加上黃金、珍珠、瑪瑙、夜明珠,用儘寶物,也無法鎮壓那些台階下的冤魂。
蔣子文嗤笑一聲。
今天,是他笑到了最後。
跪著的太監們,感受到身邊走過的人,帶過的一絲風,手上的速度加快了。
一時間,隻聽到刷刷的聲音,交織成蜘蛛吐出的絲、蚯蚓爬過的地、甲蟲的振翅、螳螂的眨眼。
蔣子文走到屋中間,往上七道雕著蓮花的台階,上麵是一張椅子,椅背高聳,隔出了後麵的空間。
他從兩左側的小門,轉到後麵的房間,同樣中間有張台,七階台階,台上有張床,床前有一張小榻,上麵還有厚厚的幔子。
這是曆代皇帝的寢宮。
不過皇帝成婚後就很少住這兒。
傳說,這張床上隻能睡得下皇帝一人,其他人福分太淺,容易折壽。
蔣子文不知道這個傳聞是不是真的,哪天讓李雁那個狗東西過來試一試。
看看是不是住這的人都得死。
他拾階而上,沒有扶攔,他的腳步有些踉蹌,走到床榻前,撿起了床上的毯子一角,下麵是散落一床的奏章。
好似不久前,還有人在此批閱奏章。
一杯毒酒,莫名其妙丟了性命!
文書上還有汙漬,蔣子文伸手去擦,卻發現是自己的錯覺,手心乾乾淨淨,什麼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