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逢春將鎖子甲套在身上,開始思量怎麼穿戴掩膊披膊。蘇融看一眼幾乎堆成小山的甲胄,道:“祝叔,這套甲重多少斤?”
“五十八斤,怎麼,你也想試試?”祝青打量他一眼,道,“你穿不了,那兩隻沙囊才是你的。”
“蘇融非是為了此事,隻是擔心東風年齒尚幼,不好上來便穿重甲。”
“你這話放在旁人身上,可謂金玉良言,可東風畢竟不同旁人。”祝青笑了兩聲,道,“東風,你過來,讓蘇小子看看你的本事。”
“這就不必……”
話音未落,便有一隻手攥住他腰間衣物,蘇融身子一僵,剛要說話,整個人都被提到半空,離地二尺餘高。他慢慢轉過臉,發現東風一臉輕鬆,仿佛提的是一杆細竹。
回到地麵,蘇融揉著後腰,無奈道:“東風,下次這樣,至少提前知會我一聲,讓我有個準備。”
“戰場之上,大家皆是厲兵秣馬枕戈待旦,哪來的空閒讓你準備?適應不了,便趁早回去寫詩作文。”
“這裡又不是戰場,真是戰場,你方才算不算襲擊了自己人?”
“我那是奉命行事。”
祝逢春輕輕推了他一把,繼續擺弄那套重達五十八斤的盔甲。蘇融歎了口氣,走過去幫她穿戴,途中不免碰到腰腹,她大大咧咧全不在意,他卻不由得想起方才她那一攥,耳廓有如火燒。
算下來,兩人已有數年不曾如此親近。
隻是往日玩鬨,兩人皆是白紙一張,離得再近,也隻作稚子無邪。而今她依舊坦蕩,他卻生出許多旖念。
他抬頭看祝青一眼,發現他正端詳著他,一時驚掉手中甲胄。待東風穿戴齊整,祝青道:“蘇小子,你今年十六,已到了成家立業的年紀,可曾相中哪家的姑娘,我找媒人為你提親。”
“蘇融……”
他還沒來得及解釋,東風便發了話:“他哪有相中的姑娘,他平日除了讀書寫作便是裁衣刺繡,頂多再擺弄一些機巧之物,身邊除了我,連一個相熟的人都沒有,不作一輩子光棍便是好的,哪能看上什麼姑娘?”
她說得極快,話音裡頗有幾分抱怨。打去年開始,便有媒人陸續上門,他一律推說學業繁重,母親心中擔憂,便央東風勸告,東風勸了他幾次,見他連借口都不換一個,便狠狠記了他一筆。
他並非不想明言,隻是她全無此意,說了,無疑是置兩人於爐火之上。
“人生在世,得一二至交足矣,蘇融不敢奢求其他。至於成家立業,有人看重前者,有人看重後者,蘇融正當少年,合該惜取青春奮發向上,儘力做一番事業。”
“說得不錯,年輕人正當如此。交友貴精不貴廣,用情貴專不貴多,以你的性子,將來有了心許之人,想必也會從一而終。”
聞言,蘇融猛一抬頭,見祝青臉上滿是和煦,心情不由得輕鬆起來,像曆了一冬的柳樹,梢頭漸漸染上新綠。
他一疊聲道了謝,又問今日事務。祝叔讓他綁著沙囊跑十裡地,他掂了掂沙囊,以為不是什麼大事,然而跑了不到一半,便覺喉嚨刺痛兩腿泛酸,好容易跑完全程,兩條腿已不為自己所控,口中亦是一股鐵鏽之氣。
似這般練到黃昏,用晚飯時,他連筷子都用得顫顫巍巍。下了飯桌,他尋出一本醫書開始研讀,看了不到兩頁,書便被人抽走,抬頭一看,卻是換回便服的東風。
“隻一日便成了這副模樣,還要堅持麼?”
“初行一事,難免有所不適,若是輕言放棄,前麵的辛苦又算什麼?”
東風將醫書摔在桌上,道:“蘇融,你若是死了,便是被自己活活犟死的。”
興許吧。
他目送東風遠去,不多時,兩個男仆抬著一隻浴桶進來,說是奉姑娘之命,服侍他沐浴。他看著半人高的浴桶,想起東風走時的模樣,一日來的辛勞,幾日來的苦楚,仿佛都隨風而去了。
她還是這樣,嘴上不饒人,心裡卻惦念著,連各種小事都能考慮周全。
正如前世肅州一戰,她本有機會逃脫,偏要護送村中百姓撤離,以至遭受敵軍圍攻,最終力竭而死。
聽人說,她的屍身過了兩日才被發現,從上到下尋不到一塊好肉,連胳膊都少了一條。
蘇融合上眼,費勁解開腿上沙囊。隻是一日,他便痛苦成了這樣,她習武多年,又吃了多少苦頭,她被戎狄圍攻時,又痛到了何種田地。
好在上天令他重活一世,有他在,前世之悲,定不會再次上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