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要今朝便比,敵要今朝便誅,酒要今朝便飲,夢要今朝便圓。
因此她不在意他的擔憂,更不會為他的擔憂停留。
“東風,我現在是一名醫者,且是軍營裡的醫者。”
蘇融壓下心緒,選了一個她能接受的解釋:“於公,你是脫穎而出的新兵,剛選拔出的都頭,我理應讓你保全身體;於私,你是我十多年的至交,我不能眼看著你不遵醫囑,最後延誤了傷情。”
“知道了,我的蘇大才子,不喝便不喝罷,哪用得到這麼多過場。說過多少遍,我會照顧自己,不用你一直牽腸掛肚,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帶了個五歲的娃娃。”
“我對娃娃可不感興趣,我隻是放心不下你,你若真會照顧自己,就不會變著花樣討酒吃,與其相信你,我不如相信人家唐越,那倒是個明事理的。”
“你的意思是,我不明事理?”
“你明軍爭之理,不明養生之理。”
說完這句話,蘇融向廚房走去,再出來時,手裡多了一碗排骨。祝逢春啃了一塊,又抿了一口湯,隻覺鮮美異常,決定不再跟他計較。
吃完排骨,她又讓蘇融量了尺寸,比去年長了兩寸有餘,照這個勢頭,再過兩年,她就能長到蘇融前頭。
養傷的十日,是極其乏味的十日,每天看著下屬操練,自己卻不敢舞槍弄棒,隻能把肅州這邊的風俗誌都找來翻閱,中間實在無聊,拉著唐越把附近地形摸索了一遍,找到三條輿圖不載的崎嶇小路,當即便上報了祝帥。
好容易挨到痊愈,她當即提了腰刀,找唐越打了一場,因她痂皮未落,兩人都打得極為收斂,略過了三十回合,隻當是活動筋骨。
“當真進益不少,再過半年,我的刀法便贏不了你了。”
“那是因為你主修槍法。”
祝逢春抿唇一笑,倒了兩碗酒出來,今天一大早,蘇融便把那二十壇鬆醪酒送了過來,當中還附了幾樣果品,要她淺斟慢酌,不要喝個爛醉如泥。
她飲了一碗,隻覺五臟六腑都熨帖了,想到唐越近日的苦練,意欲提點幾句,便道:“刀法這種東西,精妙與否還在其次,最緊要的隻一個字。”
“哪個?”
“你還記得,當初俞指揮說了什麼嗎?”
唐越冥思片刻,道:“膽,是麼?可我身在軍營,身邊之人皆是戰友,又該如何練膽?”
祝逢春推給她一碗酒,又給自己倒了一碗,笑道:“能想到這一層,其實你心裡已經有主意了,隻是不敢明說。
“其實沒什麼,新兵早晚要麵對這些,現在不敢還是好的,提前練好便是,最怕不知道自己不敢,冒冒失失上了戰場,成為戎狄練膽的靶子。”
祝逢春呷了一口酒,想起兩年前的一件舊事。
那年州府要抓一夥江洋大盜,怕他們逃脫,向父親借了三十名精兵,她當時年輕氣盛,央了父親整整一日,跟著去了大盜藏身之地。
不料大盜之中,竟有一位用刀好手,一連斬殺兩名公人,她不忍再看,提槍從隱蔽處跳了出來,那人見她年幼,想要擒了她要挾州府,被她一槍搠在心口,當即便沒了氣息。
那是她第一次殺人,當時不見有異,回家便吐了一場。
父親說,為將之人,早晚會有這麼一步,明白人命二字如何寫就,才能清楚以殺止殺的要義。
當時情況,她不殺他,他便要殺更多公人,甚或殺至最後,逃到它處為禍人間。
行軍打仗亦是如此,戎狄擾我疆土,傷我子民,若不能收複燕雲,不能將他們趕回長城之北,燕雲遺民將世代蒙受屈辱,邊境百姓將永無安寧之日。
祝逢春看向唐越,她知道,她是違抗父命私逃至此,且除了力氣大些,沒有任何武學功底。這樣的人,除了有俞指揮的淮東軍,其他地方是不敢收的。
也幸好她遇見了俞指揮,往後的路雖然危機四伏,但隻要有膽量,有本領,便能在血海中殺出一條通天之路。
“過段時日,我挑幾個功夫好的,去戎狄那邊殺上一場,拿幾個軍功回來,順便讓你們練練膽氣。”
“這麼做……祝帥那邊不好交代吧。”
“想法子敷衍過去就行,這樣的事,俞指揮做過不知多少。”
說到興處,她乾脆用手蘸了酒水,畫了條路線出來。這時門外傳來一聲輕笑,那人道:“你們在說什麼,聊得這麼投入?”
祝逢春抬起頭,與她同時升任都頭的葉景揚站在門口,手裡提著一隻燒鵝,道:“算著日子,你該是今天痊愈,我來問你討杯酒喝。”
“來得正好,我這裡剛好有酒。”
她引她坐到桌邊,剛寒暄兩句,門前又來了一個人,卻是此前說要送她駿馬的徐子京,他戴一頂墨色襆頭,穿一件青色上領,手裡還提著一個食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