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到興處,門外忽然傳來吵嚷之聲,當中還夾著哽咽與啼哭。祝逢春向酒家詢問,酒家道:“客官莫怪,外麵是村裡的一個獵戶,家人不願讓他上山,便來村口同公人拉扯,一來二去便吵鬨起來,自官府發榜以來,一連三日,都是這般景象。”
“既是獵戶,上山打獵便是生計所在,為何會和公人拉扯,官府發榜又是為了何事?”
酒家歎了兩聲,道:“客官有所不知,近日不知為何,山裡出了一隻老虎,已經傷了幾條人命,官府糾結了十多個獵戶,到山裡捉了一次,不僅不曾捉到,還折了兩個獵戶的性命。為了捉到這隻老虎,縣令要每鄉出十個獵戶,若不去時,便要挨四十大棒,即便去了,捉不到老虎,也要挨十個限棒。
“挨打便也罷了,隻是昨日捕獵,縣裡又折了一個獵戶,現下那些打獵的好手都犯了難,不去,要被打個瀕死,去了,遇見老虎大抵也是一死,不遇見老虎,回來也要被打個半死。昨日裡正又點一個獵戶,人走到村頭,家人過來送行,便同公人拉扯起來。”
說到最後,酒家搖了搖頭,道:“也是他們時運不濟,遇上這樣的災禍,老虎如此凶猛,平頭百姓如何敵得過它!”
“時運不濟,終究隻是一時,今日遇見我,便是等到了否極泰來的一天。”
祝逢春飲儘碗中酒水,在店家驚詫的目光中走了出去。外麵是抱在一起啼哭的一家三口,旁邊站著兩個公人,一邊拖拽獵戶一邊叱罵他的娘子。
她走過去,將兩個公人同時拖開,道:“有話好好說便是,何必如此大動乾戈。”
“你算什麼東西,也敢妨礙我們執行公務?”
一個公人斥了一聲,想要反抗,卻被她牢牢擒住,另一個公人過來抓她,被她一腳踹在地上。
“我說了,有話好好說,你們非要我動武。”
那公人爬將起來,道:“姑娘有所不知,小的也隻是奉命行事的人,這獵戶的名字已經被裡正報了上去,若是押不到縣衙,縣令怕是要怪罪我們。”
“我並非不讓你們帶人,隻是有兩個條件。”
“什麼條件,莫說隻是兩個,便是二十個我們也答應。”
祝逢春微微一哂,放開另一個公人,道:“第一個條件,你們稍待片刻,看著我和同伴吃完這一餐。”
“啊?”公人搖了搖頭,看到她的眼神又急忙點頭,“小的答應,小的答應。”
“第二個條件,我和同伴要見你們縣令,你二人帶我們過去。”
“這個容易,小的答應便是。”
一通說完,祝逢春帶著一幫人回到酒店,兩個公人站在牆根,獵戶旁邊站著,兩個家人跟在後麵,也站到了那裡。
祝逢春倒一碗酒喝了,看向婦人攏在懷裡的小童,見是個玲瓏可愛的女孩,便邀那一母一女過來,她們原本不敢,得她招呼了幾次,才壯著膽子坐到對麵。她分過去幾塊熟肉,問:“這孩子多大年紀,讀過書沒有,同她父親學過打獵沒有?”
婦人擦乾眼淚道:“她今年九歲,不曾學過打獵,我們貧苦人家,哪裡會讓女兒學這些,教一些家務農活,養得勤快一些,再過幾年,湊一筆嫁妝,尋個好人家嫁了,能一輩子衣食無憂便是萬幸,哪裡有閒錢讓她學彆的?”
祝逢春搖了搖頭,道:“這樣不好,辛苦養她十多年,也讓她吃了許多苦頭,最後想的卻是尋個好人嫁了,她這一生,明明可以靠天靠地,靠自己的一雙手,得了這樣的教養,便隻能靠那或有或無的好人,若是得幸便罷了,若是不得幸呢?”
“姑娘說的是,可她一個女兒家,不這樣,還能怎樣?”
祝逢春抬頭看那婦人,二十出頭的年紀,臉色青白身形瘦削,似被瑣事壓彎了脊梁,她問:“你們家裡,可有其他孩子?”
“有個四歲的弟弟,現在家裡做活。”
祝逢春沉默半晌,從袖裡摸出一錠銀子,遞到那婦人手裡,道:“這十兩銀子你們收著,拿去送她吃些好的,再學些東西。不拘什麼東西,隻要她喜歡,隻要她日後能養活自己,便是最該讓她學的。”
婦人收了銀子,拉著女孩給她磕了三個響頭,那獵戶也千恩萬謝地拜了下去。祝逢春麵色不改,待她們磕完,扶起女孩拍了拍腿上灰塵,問:“你叫什麼名字,長大了想做什麼?”
“我叫王大丫,長大想做姐姐這樣的大俠。”
祝逢春揉了揉她的頭發,笑道:“既然要做大俠,便該有個更好聽的名字,姐姐送你一個字。”
她拉她回到酒桌,蘸酒寫了一個極複雜的字,解釋道:“這個字叫鴻,現在記不得沒關係,隻要記得它是大雁的意思就好,大俠,就應該像大雁一樣,既能飛到九天之上,又能帶著比自己弱小的雁去往遠方。”
“我記得了,這個字念鴻,是大雁的意思。我不是王大丫,我是王大雁。”
祝逢春抿唇一笑,隨即又冷了麵皮,將腰刀拔出一截,對她的雙親道:“你們記住,這十兩銀子,是給她讀書習武用的,每一文都要用在她的身上,若是學得好,我自會繼續幫她,若是被我發現用在彆處,休怪我翻臉無情。”
那二人又一次拜了下去,身子抖得恍若簸籮,連聲道:“這錢自然是給大丫,啊不,鴻兒的,我們若是用錯了一文,即刻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記住你們今天的誓言。”
祝逢春收刀入鞘,慢慢吃完桌上酒肉,付過銀錢,同葉景揚一起去了縣衙。那裡聚了十多個獵戶,正分著一桶村酒,她二人站到一旁,等半晌,縣令踱了過來。祝逢春摸出早前摘的青果,彈了一枚出去,縣令摔在地上,恰似拜了個早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