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京都北地,“荷誕”並不是什麼大節日,隻有一些雅好風雅的士大夫家方才正經過,不是什麼大日子,但是在江南卻是不同,江南是水鄉澤國,荷池遍布的地兒,又素來是風雅之地,荷誕卻是最為熱鬨的,每年六月廿四,便是尋常百姓家也是傾城而出,白日裡泛舟賞荷,晚間燃燈祈福,靡沸終日。甚至於持數萬錢無所得舟,士女以鞵靸不至為恥。
世家大族的小姐太太自然不會同普通百姓一般擠得人山人海的,時年或是提前定下湖中畫舫,在上頭蕭鼓齊興,或是載酒湖上、或是吟詩作畫。且大富之家頗有幾家在湖旁有園子,在園子裡又見另一頭岸上百姓的熱鬨,又不會被打攪了去。
江南甄家既然能有接駕四次的體麵,園子自然是頂頂好的,其餘鹽商官家等等雖也不差,到底沒有甄家體麵。何況賈家和甄家多年老親十分親密,無論是賈敏還是王熙鳳都不會拒了此事去。自是應了此事,隻待過幾日去湊那熱鬨。
林如海為官多年自有一份處世之道,雖鹽政一道兒頗為複雜,倒也沒有不應手之處。賈璉上任二日,上峰同僚知他出身不凡,賈家還在金陵護官符上頭,自不敢為難他。賈璉又是跑慣了庶務的,公務上雖有幾分不熟,但是卻是極會做人的。出身好卻沒有眼高於頂極好處的,又舍得舍出錢財請客。加之正如前文所言,時年捐官之風盛行,江南人傑地靈,捐官的不多嗎,到底還是有那麼幾個的,倒也見怪不怪。便是有一二清高的瞧不上,礙於賈家之勢也不如何與他為難。
賈璉沒幾日便混得風生水起,同知負責分掌地方鹽、糧、捕盜、江防、海疆、河工、水利以及清理軍籍、撫綏民夷等事務。賈璉托了林如海的洪福,被安排去作司鹽運使的佐官同知,掌分司產鹽處所,輔助鹽運使與鹽法道管理鹽政。樂得賈璉眉開眼笑,鹽務好啊,鹽政重利,便是丁點兒的小官明麵上手裡都收禮收的手抽筋。何況鹽務上的主官無一不是天子心腹,雖自己如今不過是個聽命辦事的蝦米,但是上峰簡在帝心,對他來說自然有無限好處。鹽課是朝廷的重要財政來源,若是太平豐年,鹽商有朝廷“加息”,倒是過得悠哉富足。偏生這些年天災征戰不斷,國庫自是缺錢的時候,莫說“加息”,浮費倒是愈發重了。因此鹽商賄賂勾結鹽官以求短斤、摻雜等牟利,鹽稅空缺,鹽官貪腐之氣卻日漸高漲,皇帝自是十分惱火。
鹽課利重,皇帝原也調了幾個出身甚好的來管,隻是有誰會覺得錢少呢?貧困出身的從前窮怕了死命撈錢,可富貴之家更是知道如何糟蹋錢財,又出身體麵,自覺不怕皇帝砍頭的,甚至還更猖狂幾分。在林如海前頭,"巡鹽禦史"一職在三年裡都換了四任了。從前有三任是因著收受賄賂,有一人倒是十分清廉,就是過於清廉端正,一乾三節兩壽冰碳禮都十分抗拒,為人又十分剛正,奈何家中並無如何背景,雖有十分的才乾,但是江南鹽商手段頻出,又各依托於皇室貴戶之家,沒有多少時日就被擠兌得快乾不下去了。鹽政十分要緊,鹽商們雖沒那個膽子對官員做什麼,但是有心找茬也讓人防不勝防。何況如今鹽務浮費日盛,利益驅使之下本就屢禁不止的私鹽買賣愈發猖狂。那位巡鹽禦史疲於對付鹽商的諸多手段,偏皇帝對鹽稅進項追得十分急,隻覺他能力不足。隻總比另外幾任強,隻調回京中吏部任職,把林如海送了過來。自是看林家本身清貴,又有一乾姻親關係錯綜複雜,與那些鹽商所依托的宗室貴戚也頗有幾分關係,加之林如海為人清正卻不失靈活,雖看不上阿諛奉承媚上賄賂的人,倒也不會對諸多官場潛規則也嚴詞拒絕叫那些小人心中不快。
賈璉跟著林如海也赴了幾場當地鹽官和鹽商的宴請,心中不禁咂舌。賈璉自認賈家已是十分鐘鳴鼎食之家,所用所使的都是上上之物,一些進上之物真論起來也不見得比他家的好到哪兒去,如今卻是漲了見識。
鹽商巨富,錢多了自然是要拿來享受的,隻拿如今夏令裡鹽商請客愛用的畫舫來說。賈璉從前回金陵祖宅的時候也不是沒見過畫舫,隻是這揚州鹽商名下的畫舫奢侈更甚,例如鹽商中排名前列的崔家的畫舫便是高達數層,以玻璃作畫舫窗戶,在船上能清晰可見外頭的湖景。時年玻璃可是個罕物,王熙鳳那穿衣鏡在賈家也是沒幾個人有的,那還是因著王家昔年統管各國進貢朝賀的事,凡有外國人來,都是王家養活的,粵、閩、滇、浙所有的洋船貨物都是王家的。且王家同薛家有親,薛寶琴小時能同家中長輩到西海沿子置辦洋貨,認識真真國來的金發女子,薛家與西洋也是常有生意往來的。是以王熙鳳手裡的西洋貨色在整個賈家算來也是頭一份的,但是即便是王家,奢侈到用玻璃作船窗也是不可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