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湫潼來了,沒有安慰,沒有其他冗雜的話語,隻是看了眼江繹下擺已經變了色的白袍,就彎下腰親手替他將右腳的泥汙擦淨,穿好鞋,做完這些後毫不猶豫地撐起後麵的杆,而他帶來的人也抬起了另外兩具棺槨。
江繹沒說話,隻是默默地扛起他成帝的第一步,是顫抖的,彷徨的,孤獨的。那棺槨重逾千斤,他像一具被抽走氣力的行屍走肉,像失去母羊的羔羊,走在熙熙攘攘的大道上,回到隻剩他一人的雍王府。
“人要向前看。”巫湫潼拍了拍他幾乎是瘦削的肩膀,“今時今日,你不是早有預料嗎?”
他沒想到雍王府如此決絕,願意用死來換江繹回到雍州,巫湫潼看著跪在他麵前的背影,恍惚間看見了幼年的自己,隻不過那時的自己卻沒有跪在棺前的機會,早就被送到了邊關。
怪不得江繹瘦了那麼多。
江繹隻是跪在棺槨麵前,一滴淚也不曾流,並未回頭看巫湫潼一眼,“今日之事,多謝將軍。”
巫湫潼不再多言,隻是再看了眼他蒼白的側臉,便帶著人回去了。
江繹跪在原地沒有動彈,不論是死對頭還是假斷袖,即使在外人麵前你儂我儂,也初步達成共識勉強合作,卻絕對夠不到巫湫潼替他一起扛親人的棺槨。
他不知為何巫湫潼會幫他。
是可憐他嗎?
還是在彌補當年巫家滿門一百二十六口死無全屍,葬無棺槨,他遠在邊關無法送最後一程的缺憾。
不過可以肯定的是,巫湫潼幫他抬棺,從此以後,夔州就跟他江繹是一條船上的螞蚱了。
等到翻湧的情緒過去,江繹回頭看向管事,“報喪吧。”
雍王府的喪禮早在雍王夫婦攜世子出京之時就開始悄悄準備,靈堂在接到消息的那一刻就開始布置,江繹跪在正中央,環視在夢中上演無數遍的場景。
白綢,白蠟,目之所及皆是黑白,而抬頭望去,碧天如練,光搖北鬥。
他看著眼前白燭無聲燃燒。
為什麼跪在這裡的不是江玄暉?
這般錐心之痛,刻骨銘心,無能為力,縱使一朝化龍也無法彌補如此缺憾,為什麼偏偏讓他承受?
江玄暉到死彆人都以為他是個病秧子,一輩子沒露過真的臉,從計劃開始的那一刻他再也沒有打過心愛的馬球,遊走在江湖永遠沒用過江玄暉這個名字,他還有嶽擇端,他為什麼不活下來?
為什麼死的不是他江繹?
江繹想著,忽然蠟燭劈啪一聲,將他從魘中驚醒。
罷了,這般苦楚,讓他一人承受便是,江玄暉吃不得這種苦的。
叩首,起身,上香,請來的仙者說了什麼唱了什麼江繹根本就聽不見。
雍王府地位尷尬,朝中有點身份的都知道他們不討官家的喜,皆隻禮到人未至,算是全了禮儀。
“這也太過分了,咱們再怎麼說也是王府,這些人眼裡真的是半點規矩都沒有。”折瀾見空有華麗,沒有價值的寶貝一件一件的搬了進來,隻有仆從,卻沒有一個主家過來,擦了擦淚。
“他們的眼中沒有規矩,隻有江奎。”江繹按著時辰再叩拜。
雍王府隻剩下他這麼個草包,除了巫湫潼,明眼人誰會在這個時候,冒著讓江奎不喜的風險來喪禮。
巫湫潼回了一趟將軍府簡單交待蔣雲和一些事就匆匆趕到雍王府,卻一直沒有來礙江繹的眼,隻是站在樹下,看著正跪拜的人。
沒想到有個意想不到的人來了,沒有下雨這人也支著傘,容色陰魅,長身玉立。
“王爺,節哀。”正是江奎的耳目心腹嶽擇端,他以內侍之身,居少監之位,行宰相之事,不同於孟朝雲,嶽擇端不過二十九歲,十二歲就養在江奎身邊,甚至比其他幾個大王更加得寵。
他亦是江玄暉的情郎,不過二人早已彆鶴孤鸞。
“嶽少監。”江繹沒想到這人會來,畢竟當初江玄暉決意赴死,為了斬斷嶽擇端的情絲,究竟有多心狠連他都有所耳聞。
“王爺,咱們打開天窗說亮話。”嶽擇端一揮手,撐傘的內侍立刻退到三步之外,他蹲下湊到江繹耳邊,“彆人不知道,你還不知道那是不是他嗎?”
嶽擇端上了一炷香,走到江玄暉的棺木時踉蹌了下,扶住棺木的手指都用力到指尖泛白。
江繹依舊跪在地上,一動不動。
雍王新喪,他的身後有周氏,生意布滿天下,這些世家大族多多少少和他們有些合作,官員不敢來,他們自然要來。
各州來吊唁的人到了京都,雍王府忙得不可開交,而唯一說得上話的人隻有魂歸天外的江繹,自巫湫潼站出來後,這主事的人竟成了他。
夜深人靜賓客散去,巫湫潼卻未告辭,而是蹲下身脫掉江繹的鞋,果不其然大片血汙已經凝結,傷口和襪子黏在一起。
巫湫潼命人取來藥酒和刀,小心替他處理足心的傷口,藥酒潑上去時他感覺到江繹全身都在緊繃,扣在他肩上的手瞬間縮緊嵌入他的肌肉。
但江繹的動作沒有變,還是直愣愣看著枝丫上模糊不清的黑鴉,巫湫潼深知道失去骨肉血親的錐心之痛,替他上好藥後也沒再打攪他,吩咐仆從退出靈堂,留他一個人好好發泄,就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