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木蔓發,春山可望。
每每聽見春山兩字,總會讓人冒出點詩意,繼而覺得這個名字不符合塞北。
後來薑青禾知道是自己草率了。
塞北能有東西南北海子,就能有春夏秋冬四個灣,多隨意的取名方式阿。
地裡刨食的大夥認不得幾個字,一輩子連名字咋寫都不知道,取名都是撿著順口的叫。
比如春山灣在他們口中,叫山窪子,而春山則被稱為草山,滿山遍野除了樹就是草,尤其一到夏天那草跟浸了糞一樣瘋長。
前幾天棗花嬸跟她說,要做肥燒野灰就去砍草山口的,她沒問為啥,眼下才知道,真是砍也砍不完。
春山入口那塊進山的牌下,纏滿了穀莠子,也就是狗尾巴草,還有燈芯草和不知名的雜草層層疊疊。
薑青禾拿出割麥子的架勢,夠一捆的量就拉起草繩,一綁一係扔到一邊。
她坐在草堆上,解下羊皮水囊,跟徐禎說:“我覺得敢現在進山的,應該是多揣了個膽子。”
因為她割草的時候就看見一條蛇,呲溜從她手邊不遠處躥出去了。
她真不咋怕蛇,就是討厭這種沒腳又盤旋起來吐蛇信子的。
哪怕薑青禾沒明說,徐禎也知道她指的啥,他並不怕蛇,卻很討厭毛毛蟲。
他能麵不改色用柴刀挑開一條三指粗的小蛇,卻對軟體通綠的毛毛蟲起了一身雞皮疙瘩,眉頭緊皺地碾死。
“蟲子太多了,”徐禎抱怨。
薑青禾直樂,“那你以前肯定沒給家裡雞鴨找蟲子吃過,雞吃蟲子長得賊壯。”
“以後我們養雞,隻給它吃飼料,”徐禎臉一僵,接受不了找蟲子喂雞。
薑青禾被他一本正經的表情逗笑。
春山灣沒人有吃蛇的習慣,不隻蛇,山豬、野雞、鹿等山野味都不吃,多年下來野物雖然沒有泛濫成災,但是也會時不時闖下山來。
灣裡就在前山和深山的交界處,撒下黑刺的種子,黑刺三年就能成林。再加則每年都會去加固,那一片刺林的刺又硬又尖銳,饒是皮硬的野豬想要穿過,都做不到。
所以隻要兩人不過黑刺林,進山就沒那麼危險,但是得注意腳底和頭頂,蛇會出沒在任何地方。
進山前兩人把褲腿塞進高幫布鞋內,然後用布緊緊纏了兩圈係緊。袖口互相幫著纏緊,再帶上草帽從開出來的路進山。
“改名吧,什麼草山,叫它蛇窟,”薑青禾覺得蛇應該夾著尾巴做蛇,不要東一條西一條倒掛在樹上。
徐禎歎氣,“不,應該叫它蟲山,”他狠狠用柴刀背刮走爬到腳上的大青蟲,迅速踩死。
一路上兩個人走的又鬱悶又小心。
夏天的春山滋養出茂綠繁密的草木,水曲柳、大榆樹、小葉楊長得無比粗壯,卻也讓昆蟲蛇蟻繁衍壯大。
等終於到刨土的山坡,兩人臉上都有好幾個紅疙瘩,蠓子咬的。徐禎在不遠處看見一片野艾蒿,跑去拔了幾株,在石頭上捶爛。
抹了點在手上,蹲下來塗在薑青禾的臉上,東一道西一道,塗完他就笑了,“現在跟個野人一樣了。”
立馬挨了薑青禾一記重錘,等他也塗上好幾道,“野人”夫婦開始乾活。
兩人要挖的土是黃土,這片黃土最為肥沃,村裡人要在院子裡拉土種菜,也都是從這片挖的。
大夥不會可著一個地方使勁挖,山裡那麼大,肥土也多,所以薑青禾他們找到的這片地,下頭還有不少土壤。
看得出來地已經被挖過不少次,上麵都沒有樹木、灌木叢,草倒是又蓋了密密一層。
薑青禾蹲下來抓了一把土,濕濕黏黏的,兩人要開荒的地挖到最下麵,刨出來都是土塊子,扔地上都摔不碎,得拿鋤頭一點點敲到變成土粒子為止。
這樣的土就很好,捏成一團往地上一扔就散開,沒有土塊。下種後就不會有太多盤芽出不來。
薑青禾開挖前還有個儀式,把鋤頭頂在自己的胸前,然後伸出兩隻手,用嘴對著手呸呸兩聲。
“苗苗你做法阿,”徐禎不解。
“你懂個啥,”薑青禾做完這套儀式後,準備開挖,聞言白了徐禎一眼。
“沒看過電視劇嗎,有些人下地前先呸兩聲,一開挖就有勁了,”薑青禾跟他簡直沒話說。
也不知道當初,她咋就被徐禎溫柔體貼的模樣給騙了,其實他就是個年輕帥小夥的外表,老乾部的內心。
徐禎都快挖完一簍了,看薑青禾半簍還差一點,故意問她,“這下有勁了嗎?”
薑青禾累得汗都要滴到眼睛裡了,她喊:“閉嘴,你煩死了。”
騙人的,有勁個鬼。
挖土是個純力氣活,尤其必須得先把雜草給拔乾淨了,不然草根纏繞在一起,土根本挖不上來。
草不曬乾再燒,直接埋在土裡要過很多年才能轉化成肥料。
種田就沒有不累人的時候。
等徐禎挑了兩擔土下山回來,薑青禾的兩個深簍子才裝滿。
忙活一早上,兩人決定先找個石頭坐下來吃飯。
鍋盔硬的時候也很乾巴,大熱天的要不是需要頂餓的東西,吃下去才有力氣乾活,薑青禾更想能喝碗粥。
打開四婆給的焦辣子,其實是很地道的油潑辣子,油亮亮,紅汪汪的,辣子太香了。
薑青禾饞四婆後院那塊地很久了,拾掇得特彆好,分了好幾塊種辣椒。
青辣子熟得早,五月初就能摘下來搗辣醬糊糊,要不切丁拌醬菜配饃饃吃。
用來做焦辣子的是六月剛熟的紅辣子,灣裡人把新鮮的辣椒叫活辣子。活辣子還得曬成乾辣子,在鍋裡炕到變成碎末,味嗆的人直流淚,辣椒麵也碾得細細的了。
四婆在裡頭擱了點芝麻,芝麻在這叫胡麻,當初從他國傳入最先種的就是塞北幾個城鎮,在這裡芝麻不太缺,山裡還有好幾叢野芝麻,隻可惜薑青禾沒看見過。
油潑辣子的味太霸道,一打開就香的兩人口舌生津,薑青禾隻抹了少少一點,她愛吃辣卻吃不了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