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她在宮中微不足道的身份相比,肖晗隨意的一句話都能有人鞍前馬後的來做。
次日一早,辰時還未至的時候,尚服局的宮人就已經到了,來人有好幾個,端著一應要用的珠翠首飾和胭脂水粉,沒過一會就手腳麻利的將她裝扮妥當,連一直伺候在側的盼夏都沒了用武之地。
銅鏡前的她就像一個被人操控的木偶,哪怕身側不停傳來對她的溢美之詞也沒能波動她此刻平靜到能結冰的心情。
雖說去裴家是她所求的,可肖晗我行我素的行事作風依然如昨,沒商量,不告知,甚至連皇後那裡都沒去知會,以致她在無形之中得罪了人都不自知。
而他呢,話沒說清楚就那麼長時間見不到人,久到她都快放棄的時候,他卻突然來了消息,說可以。
一天之中,心情就如此的大起大落,鏡子裡的人努了努嘴,在人前看不見的角度幾不可見的喟歎了一口氣。
許是有上次的前車之鑒,朝露這次的衣物與之前的大為不同,茜紅色的薄雲紗襦裙配上鵝黃色披帛在夏日裡的確顯得清爽不少,可薄而透的布料在日光的投射下朦朧感更強,似遮非遮,欲語還休,讓人挪不開眼。
一聲軟糯的‘皇兄’成功拉回他不知在哪裡神遊的思緒,肖晗也是第一次見她穿此類衣服,乍然見到那會眼底閃過細微的驚豔,而後不知是想到什麼,眉頭輕蹙,似有不悅。
馬車已經候在宮外,見時辰已經差不離,他瀲下心思沒多言,喝完手中那盞茶後麵色極淡得朝她說了句“走吧”,朝露於是跟在他身後亦步亦趨地往宮門去。
內廷長長的甬道上偶有凸起的青石磚,也是不想和他一道並肩而行的緣故,她小心的拎起裙角,有些故意的落後於他身後半步。
肖晗自然有所察覺,在兩人相距僅半丈的時候,便扭頭問她:
“怎麼了?”
她有些無措,以為是她的故意疏遠被發現,心思流轉間,麵色如常的撒著謊:
“路不好走,我害怕摔了。”
肖晗聞言不經意往她身後看去,而後,眼神略過她額上一層細密的汗珠和拎著裙角的素手時,咽下那已經到了喉頭的話,轉身就繼續往宮外走,隻是足下放慢的腳步,在不動聲色得將就她的步伐。
安靜的氣氛一直持續到宮門口,直到上了馬車二人都不曾說話,氣氛詭異到令人不適。
馬車啟程,車轅碾壓石板發出的聲音才打破了沉悶的氣氛,肖晗見她還是神色淡淡,不由問道:
“可是身子又不舒服?”
車廂內再次沉默,半晌過後才聽道她的聲音:“多謝皇兄關心,吃了陸院正的幾貼藥,已經大好。”麵色平靜,情緒淡漠,是不想同他說話的態度,也根本不見有即將赴宴的雀躍。
他收回視線,骨節分明的大手掀開簾子去看車外,嘴裡狀似無意的說起彆的事:
“裴家這次開宴,出席的不止有裴劭。”
她聞言,輕擰秀眉陷入了思考,不過須臾片刻,方才那漫不經心的樣子隨之消失,上揚著唇角,扭頭就抓住他的袖口,一臉興奮的問:
“是二姐?二姐也一道回來了?”
肖晗懸在半空的衣袖被他拽住,恰好這會右側的車轅壓過一塊路中的亂石,不可避免的顛簸了一下,她沒了支撐,坐不穩,隻能更加用力拽住他的袖管。
同時失衡的瞬間,二人的額頭一下就觸碰到一起,她被突如其來的變數驚到,及時伸手擋在他的胸膛前,呼吸剛交織的瞬間,就又拉開二人之間的距離。
“我,我不是故意的。”她往後挪了半分,伸手捂在額頭有些語無倫次的對他說。
而肖晗卻隻是稍正了正身子,理了理有些淩亂的衣服邊麵色不改的回答“嗯。”
“裴劭之前入宮,說他們兄妹這次是一道回的,怕你不知,還特意囑咐孤,說三年不見,今日一定將你帶上。”
“可你方才一副委屈的樣子看起來,倒像是孤逼著你來的。”
他語氣平淡沒有起伏,但她卻聽的出來其中隱晦的表達,是在問她今日是不是不想去的意思。
他到底是察覺了她方才異樣的情緒,也看出來她不想多說,索性直接問出口,倒也符合他的作風。
但朝露卻不想告訴他自己情緒低落的原因,一來他和皇後是母子,她不能沒規矩到去挑釁他們的母子關係,二來,是出於對肖晗這個人與生俱來的畏懼。
那是一種不知該如何形容的情緒,如同當下,即使肖晗滿臉平靜的看著她,她也會產生俱意,不知他下一瞬會有何未知行動的俱意。
麵對他的詢問,她一時失語,最後隻能朝著肖晗尷尬的笑了兩聲,囫圇過這個給不了答案的問題。
馬車繼續行駛在路上,車外的聲音逐漸從喧鬨到了靜謐,他知曉快到了,想到她剛才有些過激的反應,不免提醒:
“裴蘊性子跳脫,如今又去了洪州三年,若是一會帶著你做什麼荒謬的事情,可要懂得拒絕。”
…
眼下時辰尚早,這會尚未開宴,裴府三三兩兩的客人聚在前庭有一句沒一句的閒聊著,而裴家的後花園中,兩道倩麗的身影隱於鬱鬱的林間,銀鈴般歡笑的聲音不時地從其間傳來。
“三年不見,昭昭變化好生大,方才乍然見到,我差點認不出了。”
這就是肖晗口中有些“離經叛道”的裴家二小姐裴蘊,裴劭一母同胞的妹妹,虛長了朝露半歲,從小金尊玉貴養在右相府,亦是朝露不可多得的幼年好友之一。
裴家這一輩女孩兒甚少,裴蘊自然就成了府裡的寵兒,自小成長環境所故,她性子恣肆,說話做事也從來都是口無遮攔,直來直往,方才在府外驟然見到是東宮的馬車,還未等人下來,就不由分說先上了車,提前將朝露帶了出來。
“一彆數年,年紀虛長了幾歲罷,倒是二姐,還和三年前一樣,性子風風火火的,想必在洪州也是過得肆意灑脫吧?”多年好友加之久未見麵,那被肖晗所影響的壞心情早就拋諸腦後,恨不能同裴蘊聊上三天三夜。
那洪州是南方偏安一隅的小城,無甚特色,亦不是何重要之地,隻是過去三年,裴蘊因為替祖母守孝和其兄長裴劭一同呆在那處,直到今年期滿後才方歸。
是以於她而言,對洪州的感情自是不同的,驟然聽到朝露這樣問起,不免高興的讚同,一臉興奮的說起這些年來在洪州的所見所聞:
“你知道嗎昭昭,原來南方的冬日同京城竟是大不相同,不僅不會下雪,還四季如春,洪州就是年節的時候,也穿不上厚厚的衣物,那兒的河水不會封凍,就連平日的天,也都比京城矮了一頭。”
她一臉好奇,迫不及待的問:“是比京城都要好的地方嗎?”
裴蘊不住的點頭,說起這三年來的趣事,唇角和眉眼儘是上揚的角度,那一直喋喋未休的話語中更能看出,她對洪州的喜愛。
三年丁憂,粗茶淡飯在所難免,但裴蘊卻根本沒放在心上,日子清貧寡淡不假,可卻是實打實的自由自在,無拘無束的日子。
朝露在認真的聆聽著,眼裡是無限的憧憬和豔羨,不僅是羨慕裴蘊能有機會走出京城去到彆的地方,還羨慕她從小就能這樣無拘無束,自由自在的活著。
不似她,連出宮一次都變得難如登天,在宮裡也要小心翼翼的過活,生怕有什麼行差踏錯的地方就招致了肖晗的不快而讓自己陷入難堪的境地。
她沒有選擇的餘地和反抗的能力,而目下看來,對於這種扭曲又不對等的相處關係除了逃避忍受外彆無他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