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頭高照,周圍樹影斑駁,裴蘊聊的嗓子發乾,正巧前院吹吹打打聲音傳來提醒她們開席事,兩人才意猶未儘的相攜往回走,快行到席上時,裴蘊似想到了什麼,好奇的側目問朝露:
“那昭昭呢,這幾年你過的如何呢?”
…
裴家前院是今日宴席的主場,本就到了許多朝廷要員,這會肖晗又至,更是將這場壽宴的規格又推高到新的高度。
肖晗身為裴家的外子,進府之後,先隨著裴劭去向老太爺問安,而後兄弟倆才尋了個僻靜的地方單獨說話。
裴劭:“微臣聽聞,三皇子這次在錦寧行事束手束腳,這都大半年過去了,貪墨案沒有一點進展不是說,還因此惹了當地鄉紳的不滿,案子停滯不前許久。”
肖晗:“是他自己求來的差事,當初拍著胸脯向父皇保證三月內就能歸,而今半年已過,一點水花都沒見到,前些日子還來信,讓朝廷派人支援,為了這事,孤沒少給他掃尾。”
一盞涼茶入喉,乾涸了一上午的嗓眼才終於得了一點滋潤好受了些,可提到那不成器的弟弟肖旭,他那不多的耐心也被消耗殆儘,三兩句交代完便匆匆掀過:
“你這次回來的正是時候,朝廷正值用人之際,孤已向父皇上表,將你留在六部。”
裴劭但笑不語,過了一會才搖搖頭說:“微臣才剛回,殿下就不能讓我多休息段時間?”
肖晗輕嗤一聲搖頭,語氣裡滿是無奈:
“父皇心思早已不在朝堂,整日都在想著如何安逸取樂,孤若也是如此,那這大燕就要改姓了。”
肖晗的祖父隻有他父皇一個兒子,自小就萬千寵愛,養成了個驕奢涼薄的性子,早些年肖晗還年幼的時候,他便對這個兒子不怎麼關心,同肖晗生母也沒什麼實質感情,元後仙去,更是對這個兒子不管不問,甚至到了一度被宮人欺淩的地步。
直到後來的一次機緣巧合,皇帝無意間發現這個卓爾不凡的長子,起初隻是為了偷懶略略丟給他一些事情,見完成不錯,便逐漸加碼。
皇帝對自己親兒子都無所謂關心,更遑論這大燕的黎明百姓,政事處理的越來越馬虎,有什麼棘手不耐處理的事情到了最後都是直接丟給肖晗。
久而久之,太子主政,皇上輔政的現象頻出,最後成為百官都習以為常的事情,大家都心知肚明,大燕的下一任皇帝必是太子無疑。
可既在其位,便謀其職,肖晗覲封太子這些年從來都是以國事和百姓為先,是以朝中無人可用,是他當下所遇最大的難題
裴劭知曉他心中所慮,方才兩句也不過說笑,多年好友又兼親情羈絆,最終還是欣然接受這個結果。
前院宴席上已經開始熱鬨起來,裴劭這會見朝露和裴蘊還未回來,不免問起:
“殿下同小妹這幾年如何了?”
裴劭口中的小妹,指的便是朝露,十二歲那年朝露生了一場病,而後便寄養在了裴家兩年,是以雖然她身份上是公主,但裴劭習慣稱呼她為小妹,而裴蘊則是直接喚她的乳名昭昭。
肖晗聞言輕掀眼角,隨即自顧提起桌上茶壺斟茶,不同於方才說正事的語氣,這會肩膀肉眼可見塌下一些,嘴裡帶著泄氣無奈道:“不如何。”
“微臣還記得三年前去洪州的時候,小妹涕淚橫流說想同我們一道走,殿下聽後黑了臉,當即就讓盧緒將小妹帶走。”
他重提往事,還是他不喜歡聽的那出,抬頭,睨了裴劭一眼。
想起三年前,當她得知裴家兄妹即將離開京城的時候,那哭的一臉難舍難分的樣子著實是他沒想到的。
以為她是舍不得,他甚至答應她日後有機會帶她去洪州,卻不想她哪裡是不舍,而是遺憾傷心不能跟著兄妹倆一道走,哭的抽抽噎噎,嘴裡還在不停說‘帶我一起走’。
剛剛十幾歲的女孩兒,哭的一副梨花帶雨的樣子,他即便不忍,也不能真的放她離開,無奈之下隻好吩咐盧緒強硬著將人帶走,也將兄妹之間好不容易修複的關係再次推入低穀。
裴劭被他這眼看得有些後背發麻,又想起方才二人剛至那會朝露一副離他遠遠的樣子,不禁問道:
“方才看到小妹,微臣見她對殿下還有些疏離,都過了三年,她還在害怕?”
飲茶的手微頓,他褪去了些許的漫不經心後取而代之的一臉的無奈的臉。
…
比起彆的宴席,壽宴算是最無趣的一種,因為主角年邁,準備的戲台曲目不能過於吵鬨,夜了之後又要考慮到壽星需要休息,不能過多停留。
夜幕剛降臨的時候,讓眾人念叨已久的裴家壽辰也終於落下幕,裴劭結束三年丁憂,待修整過後便要去六部任職,肖晗則是一如既往替皇帝掌管朝廷大事。
馬車前,裴蘊還依依不舍的拉著朝露說些有的沒的,全然不顧還在一旁候著的肖晗,裴劭見狀實在無奈,嘴裡不禁催促:
“殿下和公主就要回了,你若是舍不得,改日進宮向姑姑問安的時候再去陪陪公主便是。”
裴蘊卻回頭朝他努了努嘴,又狀似無意的瞥了宴肖晗後,便繼續同朝露咬耳朵,夜裡的空氣靜謐,窸窣的說話聲偶爾能透過微風溢出來那麼幾個字。
朝露笑著頷首朝兄妹二人道彆,麵對裴劭的時候甚至擒著甜笑邀請:
“大哥日後就要入朝了,得空也可以來小妹殿內坐坐,皇伯母想你和二姐,小妹也想。”
馬車轉動著車轅漸漸駛離裴家,與晨間低落的情緒相比,這會的朝露明顯興致更高,淺淡的笑意從上馬車開始就沒有散過,來時對任何事都提不起興趣的她卻頻頻掀開車簾的一角,悄悄的窺視宮闈以外的世界。
黑夜裡,肖晗一雙隼目一直在打量著她,思量起方才宴席上她同裴家兄妹相處起來的樣子,有些鬼使神差的開口:
“你很怕我?”
安靜的車內陡然響起他低沉的聲音,朝露被驚的頓時鬆開了手中的東西,外麵漏進來的光線能隱約的看見她微揚的唇角漸漸變直,看似在思忖,半晌過去卻還是一言不發。
肖晗領教過她這沉默不答的回避方式,但很顯然,這次卻不打算讓她就這樣囫圇過去。
見她還是久未回答,語氣有些慵懶的再次問:“和裴家兄妹就能無話不談,偏在孤麵前,就像隻鋸了嘴兒的葫蘆,有事求人才說話,沒事就恨不得不見孤。”
車內氣氛一下凝窒,隻剩外麵盧緒駕車的聲音傳來,黑夜裡,兩道看不清彼此的視線在暗夜中無聲的交彙又匆忙分開。
而借著這夜色的掩蓋,朝露不知為何,突然有了種無名的勇氣在心裡作祟,裴蘊說的那些話不斷在耳邊縈繞,翻湧了一日的情緒終於在此刻找到可以傾瀉的出口。
“皇兄說的不全對。”
“應該是皇兄每次要同我說話的時候我都得在,可小妹若有話想說時,卻不是每次都能找到皇兄。”
沒有正麵回答,既沒承認,也沒否認,卻是恰到好處的點到為止。
肖晗慵懶的靠在車壁上,沒做回應,逐漸濃重的呼吸卻能聽出來他此刻不定的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