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珠一邊對鏡自照一邊碎碎念,“換個料子就好了……”
“樣式還行。”
“可料子粗糙,勾線不夠緊密。”
“還有些大了。”
侍者一邊聽一邊掉冷汗,心中已經把岑珠的真實身份當成了什麼喬裝打扮出門遊玩的世家公子了。
他的猜測也約等於真相,隻不過那得是從前。
簫瀾靜靜看著岑珠照鏡子,心中浮現出一種不好的預感。
果不其然,換回粗布麻衣的岑珠十分自然地對侍者道,“替我把衣服裝起來吧。”
簫瀾:“……”
她雙手環胸,看著一臉勉強的小公子,提醒,“你莫不是忘了什麼。”
“……”
小公子一愣。
可好不容易看到一件還算順眼的,他是真想要,噔噔噔又跑到簫瀾旁邊,把她拉到小角落裡,心虛又討好地笑了笑,“簫瀾……”
“好不容易找到一件好看的嘛……”
“你不也覺得好看麼!”
簫瀾頷首,“是好看。”
“可你答應過我什麼。”
“……”岑珠真是後悔那時候大放厥詞的自己,現在的他格外心虛,豎起一根手指,“就一次,就一次好不好?”
“我是真的想要!”
“求求你了簫瀾。”他抱住了簫瀾的手臂,仰頭殷切地看著她,“你給我買了,以後我都給你洗衣服好不好嘛。”
簫瀾開口,嗓音淡淡的,“岑珠。”
“你要信守承諾。”
岑珠一愣,抱著她手臂的動作一頓,“我就是想要一件衣服……”
簫瀾道,“在來前,我們說好,一切由我決定,不能反悔,不可以撒嬌胡鬨。”
岑珠咬唇,漸漸低下頭去,委屈道,“可、可……就一件衣服……”
“你甚至都沒有問過價格就說不行,萬一買得起呢?”
簫瀾直白道,“可能買得起,但不能買。”
不說這兒是仙衣坊最華貴的地方,衣服價格隻高不低,誰又會用自己大部分錢去買一件衣服呢?興許會有人這麼做,但不會是簫瀾。
在錢的問題上,她有時候會有一種彆人難以理解的固執。
岑珠明顯沒有聽懂她這話的意思,但或許就算聽懂了也不會讚同。在他眼裡,錢實在是很微不足道的東西,讓自己獲得快樂是它唯一的價值。眼下,他隻覺得簫瀾故意不想給自己買衣服,心頭微酸,“買得起為什麼不能買呢。”
他鬆開抱著她的手,扭過頭不看她,氣悶道,“我跟你離開家後,卻連一件好看的衣裳都沒有。”
簫瀾嚴肅地看著他,“你在怪我。”
岑珠不吭聲,簫瀾冷聲道,“你以為我冒著性命救你出來是……”
她突然止了話頭,“總之不能買。”
可岑珠已經因為她前半句話惱了,“我知道!是為了還錢!”
他忍不住紅了眼眶,“還錢還錢,你就知道錢!”
“我都說了會還你,可你還說說說。”
“要不是欠你錢,你還不會救我呢。”
“我算是看錯你了!”
“……”簫瀾眸色微沉,嗓音繃直,“你就是這麼想的?”
岑珠聲音帶著微弱的哭腔,“不然還能怎麼樣!”
自打他跟著簫瀾走了,她總說錢,他分明都保證過自己會還她,她卻一點也不信任自己,自己但凡有什麼不滿,她就逼著自己還錢。
他都、都已經很節儉很聽話了嘛……
越想越氣,岑珠口不擇言,“早知道還不如不跟你走呢。”
話一出口他就後悔了,可覆水難收,他拉不下臉道歉,隻沉默起來,紅著眼圈不說話。
簫瀾把他的話聽了個一清二楚,周身氣息忽而冷了下去。
“岑珠。”她第一次用這麼冷的語氣跟他說話,“你現在收回這句話還來得及。”
岑珠偏著頭不看她,也沒有回答,心裡是激烈的拉扯與掙紮。
周遭氣氛有些滯塞,空氣好像被抽乾了,乾得岑珠喉間一片粘稠的乾渴。他覺得這仙衣坊的香熏得有些過頭了,不然怎麼感覺有些頭暈呢?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半晌,他依舊沒有任何回答。
寂靜中,簫瀾似乎哂笑了一聲,下一秒的話輕飄飄的,可落在岑珠耳裡卻驀然多了幾分沉重。
隻聽她道——
“你讓我失望了。”
話落,她竟是看也不看岑珠一眼,扭頭就走。
岑珠心中一窒,淚水奪眶而出。
他忍不住朝簫瀾看去,卻隻見她一個冷清孤寂的背影,步履邁得很快,沒有任何停留,像是把他拋棄在這兒了。
侍者見她出來,還想湊過去送上包好的衣服,卻被她身上散發的冷氣嚇了一跳,傻愣愣地看著人離開,不敢說一句話。
他扭頭看向角落裡的岑珠——帷帽之下,岑珠的神色看不清,可侍者似乎看見一滴水珠從帷帽中滴落,凝聚著空氣中的一點微光,輕輕地砸在地上,四分五裂。
這……發生了何事?
——
簫瀾走了,現在岑珠自由了,想去哪兒就去哪兒,想回岑家也行,想流浪也行,總歸不用跟簫瀾在一塊,不需要忍著她的臭脾氣,也不需要幫她洗衣服,還不需要還她的錢。
隻要他小心,他可以自由地、不受任何束縛地,去任何想去的地方,做任何想做的事。
可岑珠僵直地站了半晌,滿腦子隻有簫瀾的臉和剛才那句“你讓我失望了”。
她是不是後悔救自己出來了?
一句話像是一把刀,插進岑珠的胸膛,把五臟六腑攪得七零八落。岑珠越想越傷心,淚水一時忍不住,滴滴答答砸落下來。
侍者猶豫著要不要上前去詢問一下情況,可他才走出一步,還站在那兒哭的岑珠便忽然驚醒了似地提步走出來,越走越快,最後跑出去,看也不看他一眼。
侍者看了一場鬨劇,半晌默默收回了這包好的衣服。
岑珠出了仙衣坊的大門,可來往人群中,哪兒還有簫瀾的身影?
他的目光在人群中搜索,往左走了幾步,又扭身朝右走了幾步,目光隔著帷帽在每一個人的臉上急急掠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