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夢 好奇怪,怎麼就不記起來了呢。……(1 / 2)

祈安呼吸停滯了那麼一瞬。

不過隻有短短一瞬而已,他立刻篤定地搖頭:“沒有吧,小的從小到大都陪著王爺,王爺從來都沒去過渭陽城,也未曾見過一個名叫‘霍塵’的人。”

他頓了頓,又補充道:“而且,小的瞧霍捕快也不怎麼眼熟,不記得曾在哪裡見過呢。”

顧長思將腦袋輕輕磕在搖晃的轎子上,眼睛微閉,似乎在努力回想:“是嗎?”

祈安斟酌著說辭:“要不要小的查一查?”

“不必了。”這次顧長思倒是回得很快,“還不到時候,一邊用著人家,一邊查著人家的徒弟,那又是什麼事兒。而且……”

祈安剛放下一半的心又懸了起來。

聽他家主子“而且”了半天沒個尾巴,他大氣都不敢喘。

良久,他才稍稍安心,顧長思應該是睡著了。一口氣終於如釋重負地呼了出來,祈安擦了擦額頭,才發現深秋夜寒,他居然因為這幾句話逼出了一腦門兒的汗。

一簾之隔,顧長思並沒有睡著。

他那句“而且”沒說出口,卻盤桓著繞在心頭。

而且……隻是眼熟而已,若真的是很重要的人,他應該會第一眼就叫出他的名字。

*

回到王府已是後半夜,顧長思由祈安伺候著換了寢衣,屋內又息了兩盞燈,隻留下床前擺的小銅燈照明,顧長思晚上睡覺畏光,一點點光亮都會讓他清醒,通常都是他先上了床,再由守夜小廝把燈滅了。

祈安替他整理了下床幃,顧長思人已經躺在床上,就在祈安要吹蠟燭的時候忽然開口:“張覺晰那邊沒什麼問題吧?”

祈安手一抖,還以為他又要問霍塵的事:“沒的,沒的,您安心便是。梁捕頭是布政使都信得過的人,不會有什麼岔子的。”

“那就好。”顧長思的語氣終於染了些困倦,“告訴梁捕頭,今夜辛苦了,手下人家遠不方便回去的,就在王府裡住下,把東西廂房都整理出來,草草對付一晚吧。”

“小的明白,必定將這些辦得妥妥帖帖。王爺趕快歇著吧,再有幾個時辰天都亮了。”

顧長思含糊著應了聲,祈安見他困意上來,輕手輕腳地退了出去。門頁在門框上淺淺磕了下,不重的聲響,卻像是把他體內一直繃著的一根弦撞鬆了一般,顧長思下意識長長出了一口氣。

方才在張府打打殺殺的時候還沒覺得怎麼,如今脫離了那種廝殺的環境,一些身體的痛感後知後覺泛上來,讓他慢慢擰緊了眉心。

世人皆道定北王多麼凶神惡煞,仿佛他一人能敵千軍萬馬,鎮守北境十二城萬事無憂。關上門去就沒人看得見他的脆弱,顧長思身有舊屙,左腿傷疤是自三年前那場斬殺狼王的赫赫戰場上留下的,每到寒冬臘月、天氣潮濕時就會鬨起來。

北方入秋後天涼得快,本忌寒涼時多動筋骨,今夜形勢危急,他沒顧得上,於是這些病痛暫時的偃旗息鼓後,又鋪天蓋地地湧了回來。

被褥下他揉了揉酸痛的左腿,仿佛已經習慣了疼痛侵擾,換了一個略微舒服的姿勢,快速地陷入了沉眠。

*

不知為何,他竟然夢見了一個他好久不曾夢到的場景。

夢裡已是半夜三更,營帳中卻徹夜點燈,主帥、軍師、大小將領齊齊聚在並不寬敞的帳子裡,燈火影影綽綽勾勒著每個人憔悴又疲憊的麵龐,凝滯的氣氛撲麵而來,壓得每個人心頭沉重,幾乎喘不過氣來。

“劈啪”,角落盆中攏著取暖的火焰,不知燒到了哪裡爆發出一聲巨響,幾乎半數的人都被嚇了一跳,齊齊驚懼地望過去,又被顧長思一巴掌拍在沙盤上的動靜震了回來。

無數道無助又不忿的目光釘在顧長思身上,掌下是火燎燎的痛,眼睛也痛,夢裡能看清的其實隻有營帳角落裡的那盆火,火苗躥上來,燒得他悲憤交加的聲音更顯疾色。

“援軍呢?!求援信發出去已經多久了?長安城早就應該收到信了,這麼長時間,信從北境到長安來回滾著走都綽綽有餘了。為什麼還不到!!!”

“世子。”有人試圖開口勸,“如今援軍到了也於事無補,不過是徒增傷亡,狼族攻勢太猛,嘉定關淪陷是早晚的事。下官鬥膽,請主帥下令,讓北境布政三司著手帶領十二城百姓回撤潛峒關,北境十二城——”

那人深深地低下頭去:“棄了吧。”

“不行!”沒等主帥開口,顧長思脫口而出,“北境十二城留給關外狼族蠻人就是將大魏心臟拱手相送,一旦十二城被他們據為己有,你以為他們會忍到幾時不劍指中原?屆時大魏岌岌可危,生靈塗炭。難道還要繼續向狼族妥協嗎?!下一次送什麼?長安城?!龍椅?!傳國玉璽?!”

顧長思胸前仿佛著了一把火:“誰要走誰走,反正我不走,我死也要死在嘉定關,必不讓狼族鐵騎踏足我大魏江山一步……”

“阿淮。”

劍拔弩張間,驀地,一隻手平壓上他拍在沙盤中的五指,力道不重,可那掌心的溫熱像是沙漠中一汪溫潤的泉眼,角落裡那盆躥動的火苗安靜了,顧長思反而想落下淚來。

夢中他有沒有哭,顧長思不知道,隻覺得那聲音溫柔又安心,像是對這麼凶惡的境況全然不放在眼裡,壓在他手上的五指收了收,把他的手從沙堆中撿了起來,還小心翼翼地拂去了掌紋中的沙粒。

“傳我軍令。”

那人挑揀著沙粒,頭也不抬,聲音輕輕,卻讓帳中人齊齊跪下,靜靜等待他的命令。

“北境布政三司著手準備城中百姓回撤潛峒關事宜,務必三日內撤離完畢,城中糧草、火.藥、金銀等一切物資悉數帶走,帶不走的,燒也好、毀也罷,一個子兒也不要給狼族留下。”

那人終於挑完了沙粒,將顧長思的手緊緊攥在掌心,溫柔卻不容拒絕地不許他再說一句話。

“北境軍還有十萬兵馬,七萬護送百姓撤離,留下三萬兵馬,由我統領,死守嘉定關,務必拖到援軍到來為止。”

話音未落,帳中大小將領齊齊抱拳,鏗鏘有力:“末將願跟隨將軍左右,一同死守嘉定關。”

顧長思搶白道:“我也……”

“哪裡用得上這麼多人,”那人混不吝地笑了下,“比起死守空城,百姓平安撤離更加重要。我留下不過是要讓那狼崽子們知道,想要我大魏河山,不脫層皮就想讓我們拱手相送,怕是有些難。大魏人可以死,但不能沒有骨氣。”

那人勾了勾唇角,深深地望進顧長思的眼睛裡。

他語調依舊輕柔:“阿淮,走。”

顧長思知道自己在緩緩地搖頭。

“不……”

“過幾天就是你十八歲生辰了,我給你備了禮,就放在我帳子裡,記得把它帶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