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寒繃緊的麵皮微微一抽,顧長思的語氣有種不容置喙的篤定,仿佛剛才在雨幕中撩人家額發的不是他,他看著霍塵的眼神裡如霜似冰,帶著沉甸甸的質問和懷疑。
站在霍塵身後的手下瞬間反應過來,兩把長刀交錯著一壓,胳膊反手一剪,人就單膝跪在老鴇和龜公旁邊了。
霍塵這次倒是沒有絲毫的慌張和詫異,甚至有種早該如此的意料之中,傾盆大雨將他的發淋得濕透,剛剛換上的乾燥衣服也和前一件淪落成了一樣的下場。
他單膝跪在那裡,目光如炬地看著顧長思,沒有說話。
“褚大人,把那兩個人先帶走吧,我有話要和霍捕快單獨說說。”顧長思接過傘,信步走進了大雨裡。
他緩緩停在霍塵麵前,居高臨下地俯視著他,霍塵費力地抬了抬頭,擱在他後頸上的刀鋒危險地逼近一寸,刺骨寒意瞬間摻著雨水湧進骨頭裡。
“你不驚訝麼?怎麼我的刀有朝一日也會落在你的脖子上?”
“不驚訝,就是有點寒心啊,王爺。”霍塵癡癡地笑了下,“畢竟自從與王爺相遇以來,卑職對王爺儘心儘力,還以為能讓王爺打消些對我的顧慮呢。”
“我說過,阿諛奉承那套在我這裡行不通。本王隻信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你還是講實話比較好。”
雨水順著傘骨滴落,如一條穿了線的珠簾砸進霍塵裸露在外的後頸上,霍塵嫌涼似的縮了縮。
“王爺有問,卑職畢竟知無不言、言無不儘。”
“第一個問題,你為什麼會狼族話?”顧長思微微彎了彎腰,“你那兩句,我聽你說的輕車熟路、毫不蹩腳,不是第一次說吧?”
“的確不是第一次。”霍塵笑了下,“卑職在認梁捕頭為師之前,在狼族境內生活過一陣子。為了生存,是以會狼族話。但我也隻是待過一陣子,渭陽城不少青年都遊走在大魏和狼寨邊緣討生活,這不算什麼罪名吧?”
“你在狼族做什麼為生?”
霍塵微微一凝,這次沒有看著顧長思了:“……倒鬥。”
“倒……”顧長思被他說愣了,“你還真是‘多才多藝’。”
“狼族與大魏一樣,流行土葬,陪葬品眾多,有獸骨也有金銀。獸骨堅硬,可以改造成工具;金銀那便不用說了。我知道大魏對於盜墓一事法治嚴厲,可兩國之間隔著血海深仇,我挖點兒狼族的墓,王爺,就彆追究了?”
顧長思確實沒追究,低了頭問他:“第二個問題,那夜本王偽裝阿青混入張府,你是故意攔轎子的,是不是?”
霍塵抬起眼皮:“是,但我不知道裡麵坐的人是誰,遇見王爺實屬碰巧。但我的確很不喜歡張覺晰,本來是想羞辱阿青順帶著羞辱他,卻沒想到會遇見……”
當霍塵輕車熟路來如意樓的時候,顧長思便對他當時掀轎簾看見自己的事情生出了懷疑,他沒來過如意樓,可是他不相信來過幾次的霍塵會對阿青絲毫不識。
既然如此,那麼他當時沒有拆穿自己的身份、又跟著梁執生來了張府,動機就很可疑了。
顧長思動了動唇:“你和張覺晰之間有何仇怨?”
“我的父母……都死在狼族人手裡。”霍塵一瞬不瞬地看著他,“王爺也與那狼崽子們有血海深仇,可不止你,還有芸芸眾生,北境十二城的百姓永遠也忘不了五年前的屈辱,張覺晰與狼族人勾結,此等大奸大惡之徒,不將他千刀萬剮,難消我心頭之恨。”
顧長思了然地直起腰:“這就是你這些天為我鞍前馬後的原因,覺得我幫你報了仇,你想感激我?”
刹那間,霍塵剛剛還凶光外露的眼神驟然柔軟下來。
“不是……不隻是。”
顧長思垂眸看著他:“這是我的第三個問題,你仔細想好了再說。”
四周變得極其安靜,隻能聽到雨滴敲打在傘麵的聲音,一陣冷風吹過,霍塵不由自主打了個寒噤。
“不隻是因為王爺出手,收拾了張覺晰。”霍塵咬了咬牙,大膽地看向顧長思的眼睛,“小王爺貌絕當世,在下一見傾心。”
他壯著膽子說出這句話,不知是誰倒吸了一口冷氣,他眼前驟然一黑,原是顧長思衣袂掠起,抬腳重重地踩在了一柄壓在他後頸上的刀身上!
他足下用力,霍塵被這股大力壓得抬不起頭,迫使他深深地低了下去。
他看不見顧長思的表情,隻能聽見他的聲音辨不清喜怒的交雜在風雨之中。
“還有呢?”
霍塵閉了閉眼,引頸受戮一般,白淨的後頸被雨水衝刷得如同一塊羊脂玉。
他咬牙道:“隻圖王爺垂憐癡心,許我貼身陪伴左右。”
說罷,他如同交代完了遺言,另一隻膝蓋也放了下來,整個人鬆弛地跪在水窪中,隻等顧長思的一個判決。
不知過了多久,踩在刀身上的力道鬆開了。
他愕然抬眼,顧長思也蹲了下來。
“霍塵,今晚這些話你聽清楚了,我隻說一遍。”顧長思深深地看著他,“我凶名在外,不是什麼好人,且也不是個呼風喚雨的王爺,我沒兵沒權,拋卻和狼族相關的諸多事項以後,我隻是個在北境度日的‘閒散王爺’,你跟了我,不見得會比跟梁執生有盼頭。”
霍塵看著他,喉結不由自主地動了動。
“而且,我府上規矩很嚴,最見不得有二心之人。”顧長思沉聲道,“上一個有二心的人被我親手卸了雙臂,廢了雙腿,生不如死。霍捕快,定北王府不是個逍遙窩,甚至還有一些你都不敢想象的血雨腥風,你可要想清楚了。”
“我……”
“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不過一張皮囊而已,不值得你用一輩子作陪,冒這麼大的風險跟我。”顧長思擺了擺手,示意他們把霍塵放開,“我要問的話問完了,霍捕快回吧,今夜辛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