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縷晨光流連在他眼角,霍塵被硬生生晃醒了。
他昨晚喝得太多,怎麼出的酒樓都不知道,隻依稀記得好像喝到最後,他一遍一遍地罵嶽玄林害他雙親、使他家破人亡、使他淪落至此,他明明可以考取功名、建功立業,卻都成了過眼雲煙。
罵到最後,他累了,嘴也累心也累,趴在桌上喃喃道:“可這又不關阿淮的事,我隻是……喜歡一個人……而已呀。”
梁執生的大手輕輕撫摸他的發頂,好像什麼都沒說。
宿醉後的頭痛沒有往日那般劇烈,霍塵緩了好久,才終於把手從眼睛上拿了下來,轉頭掃了一圈,剩下那點兒瞌睡就全然不見了。
顧長思坐在桌邊,左手攥成拳頂著太陽穴,睡得正沉。
幸虧屋中的椅子是圈椅,還能讓顧長思擺成個放鬆的姿勢。他閉著眼睛,晨光從他的右肩頭潑下,一路撒到左腿上,像是守護夜晚安睡的神明,在寂靜的清晨打了個盹兒,就忘了回到天上去。
顧長思大概昨夜都沒怎麼合眼,眼底有淡淡的烏青,就這麼守了一夜,那雙眼睛閉上的時候,眼尾的弧度就愈發明晰,霍塵輕手輕腳走過去,他都沒有絲毫反應。
霍塵輕輕攥住圈椅的把手,微微俯下身去,心如擂鼓。
這是顧長思第一次毫不設防地在他眼前,就算……就算他現在做些什麼,可能顧長思都不會知道。
霍塵緊緊繃著呼吸,怕那一絲一縷不尋常的波動都會擾了顧長思的清夢,他慢慢靠近,懷著一顆近乎虔誠的心,將唇慢慢靠近了顧長思的眉心。
一觸即收,霍塵猛地退開,像是才反應過來自己做了些什麼,驚魂未定地看著好夢正濃的顧長思,下意識碰了碰自己的唇角。
顧長思的額頭微涼,他的唇也沾染了些許涼意,可落在心底就成了滾滾熱浪。
我……親了他。霍塵反應過來時,唇角已經不自覺地勾起了一絲按捺不住的弧度,那顆心砰砰亂跳,他往後退了一步、又退了一步,不留神撞在了腳床上,整個人直直往床上一栽,陷進了鬆軟的被子裡。
這動靜終於讓顧長思蘇醒過來。他睜開眼時,和滿臉春意盎然的霍塵來了個對視。
“醒了?”顧長思揉了揉自己酸痛的後頸,發現外麵天亮了,“哪裡難受麼?”
霍塵期期艾艾道:“醒了、醒了,沒,哪裡都不難受。”
顧長思沒怎麼睡好,那雙長眉就不自覺微蹙,整個人就顯得愈發銳利,他把自己撐起來,隨手往霍塵腦袋頂上一蓋。
“臉怎麼這麼紅?也沒發熱啊。”顧長思摸了摸自己的,“你真沒什麼不舒服?”
“沒有,真的沒有。”霍塵連忙坐起來,“你……你陪了我一晚上?”
提起這個,顧長思眼裡那些關切就退了下去,眼角眉梢都帶了些善意的嘲弄:“不然呢?總比某些人昨晚發酒瘋好些。”
霍塵難以置信:“我……發酒瘋?”
他雖然不是個酒蒙子,但平日裡大家相處總會偶爾去喝上幾杯,他這也不是第一次醉,可以往的經驗裡,所有人都說他酒品很好,喝多了就往床上一躺,也不說話也不鬨人,極其安靜。
“那是我記錯了。”顧長思毫無誠意道,“不是你發酒瘋,是我。”
霍塵一臉悻悻:“這時候了,小王爺,咱就彆用反諷了。”
顧長思勾起一縷叵測的笑,給自己倒了杯水喝:“需要我幫你回憶一下嗎?”
昨晚霍塵光明正大地撩撥了他一句,就在他還沒想好如何回擊這個醉鬼時,祈安救場似的來了,霍塵倒也聽話,問都不問那是什麼,抓過來溫度適宜的解酒湯噸噸噸就喝了。
喝完了就萬事大吉,顧長思打了個哈欠,想回去睡覺了。
沒想到霍塵不同意了:“小王爺,你要走嗎?”
“你還有什麼事?”
“沒什麼,就想多看看你。”霍塵清醒時話就很多,沒想到喝醉了之後更甚,“小王爺,我給你耍套槍法看看吧!”
顧長思頓住了腳,外麵雨勢越來越大了。
“你是不是忘了外麵在下雨?”
“雨中耍一套,更有韻味。”霍塵說著居然還真的要去拿槍,“你放心,我身子骨很好的,我給你耍一套看看,就一會兒……”
他話還沒說完,顧長思長臂一伸,拎著他的後領把人從如故槍前扯了回來。
“你身子骨好我不好,我不想看,趕緊給我睡覺。”
下雨天本就腿疼,容易心煩,他耐著性子等霍塵到現在已經不剩下什麼了,沒想到這人倒開始發酒瘋。
霍塵“哦”了一聲,被顧長思重新按回座位上,忽然伸手抓住了他的膝彎。
顧長思好懸沒一腳給他蹬出去。
“你腿上有什麼傷?我認識很多好大夫,幫你看看?”
顧長思咬緊牙關:“鬆手。”
“我看看。”
“霍塵,你彆逼我踹你。”
這個時候還是威脅最奏效,大抵是顧長思凶名在外、根深蒂固,霍塵下意識也會躲避,隻好又鬆開手。顧長思如蒙大赦,連忙往後退了幾步,和他保持了距離。
蒼天可鑒,他麵對那陰晴不定的皇帝都沒這麼驚恐過。
霍塵好像沒說謊,他對自己的很多事都有興趣。不。顧長思在心裡默默補充道,不僅是事,他現在對我這個人的身體也很感興趣。
這種方方麵麵、角角落落的興趣讓顧長思有些手足無措,但又不敢貿貿然走,霍塵直勾勾地盯著他,像是他是個奇珍異寶,一眨眼就能跑。
他要是跑,霍塵不會冒雨追吧。
顧長思被這種想法唬到了,秉著敵不動我不動的想法,隻好站在原地,硬著頭皮看回去。
半晌,霍塵扯了扯自己的領子,抱怨道:“潮。”
顧長思:“……”
很好,注意轉移,終於發現自己身上不對勁兒了。
“去洗洗換一身,祈安給你備了熱水。”顧長思一指屏風,“洗完了擦乾快睡,我不跟你個醉鬼一般見識。”
“好。”這次霍塵倒是很聽話,隻是他一站起來,就跟一根柔軟的麵條一樣,眼瞧著歪歪斜斜要倒,顧長思下意識往前一迎,沒想到正中霍塵下懷,那人頗不要臉地卸了力,往顧長思身上懶懶一掛。
還又吸了口氣:“真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