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花吊頂的白熾燈照在一個個方正的藍白格子間上,落地窗外已然飄起初冬的雪花,而辦公室內卻因充斥著嘈雜密集的人聲而悶出了熱意。
正值夜間高峰時段的直播場次,MCN機構裡的每一位主播都對著一排排刺眼的鏡頭笑意盈盈。
池夢鯉也有她的工作要做,此刻正搬著個紙箱往布景台上挪,裡麵是一塊塊實木樣板,準備直播家裝定製產品時拿出來展示。
實木色卡將她承受重力的兩臂一直往下拉墜,就在她抬到極限想要找個地方歇力時,忽然有道刺耳聲穿過直播的白噪音落來——
“池夢鯉!來我辦公室一趟!”
浮汗的眉尖微蹙。
“徐總,我這一會就要直播了。”
她人還未走進徐慶的辦公室,一雙裹著牛仔褲的腿停在門邊,聽見裡頭黑著臉的男人沉聲道:“你是主播嗎?布景的活又不是缺了你轉不動了。”
她微張了張唇,旋即垂眸心平氣和道:“那我今天能準點下班了。”
徐慶一聽,鼻腔裡哼出了聲冷笑:“夢鯉啊,做舞美能賺幾個錢?當主播又是賺多少錢?你看君君,跟你同期來的,現在都快做到頭部了,你不加把勁,女孩的青春能有幾年啊?”
這番話在池夢鯉耳朵裡一繞,她忍不住笑了聲:“咱們這又不是青樓,徐總您更不是老鴇,您放心,我一定會做好這份幕後工作。”
徐慶靠到真皮辦公椅背上,此刻倒不跟她急了,隻是把一份文件推到她麵前,下巴輕挑:“上周你給君君直播間試穿絲襪,這是當時段的評論還有後台留言,其中有幾個大哥還打賞要你露臉,你如果轉主播了,錢都歸你。”
池夢鯉此時的臉色跟情緒一樣冷靜:“您看過那些下三濫的後台留言,放出來能把賬號關停。”
徐慶也拿出了生意人的果斷,最後再逼她一次:“要麼轉主播,要麼,你就乾到這個月為止。”
直播間一直開到夜晚十二點,並不是照顧看客和主播的作息時間,而是下播之後要立馬複盤當天銷售額,聯係商家確定發貨時間,一直忙碌到半夜三點,休息了幾個小時後,八點半與世界聯通。
池夢鯉做不來這一行,而徐慶把她叫去辦公室談轉崗後,沒有多大秘密的公司也私下傳了個遍。
“鯉鯉,你考慮得這麼樣?其實徐總說得沒錯,帶貨確實比當幕後賺錢啊。”
電話裡,好友兼同行蕭湘君抽出了黃金時間給她指點迷津。
“他想我做美妝和服裝,但我一不會化妝,二不會打扮。”
池夢鯉這話是在公司外麵說的,她做事向來謹慎,此刻人在馬路邊,深夜十二點才能看到這外麵的黑夜,但依然有絡繹不絕的車流。
“誒,都怪我當時直播人手不夠,太著急了,讓你幫我展示了一下。”
池夢鯉倒沒當回事,反而安慰道:“沒事,鏡頭沒掃到我的臉就行。”
說著,池夢鯉抬手揉了揉脖頸,習慣性地仰頭看紅燈。
倒計時數到三的時候,她視線往下,開始注意車流。
“嘟、嘟、嘟——”
紅燈轉綠,一輛漆黑高貴的梅賽德斯緩緩停在白線前。
近光燈掠過她的眼,如暗夜的鷲鷹停落在深山的老樹間,生人勿近。
池夢鯉下意識避開視線,耳邊落來蕭湘君的聲音:“你為什麼那麼抗拒露臉啊?如果不是你的外形出挑,徐慶就算看到再多千呼萬喚的留言也不會這麼逼你下決心,你不會有什麼負擔吧?”
冬夜的風吹來料峭寒意,長發絲掠過眼簾,池夢鯉與人群一道流入斑馬線上,忽然在人影晃動的霓虹夜裡,看到一抹五官淡漠的輪廓。
擋風玻璃的光影一反,這輛漆黑的梅賽德斯仿佛主人的護獸,隻等紅燈轉綠,與平民世界涇渭分明。
隻是那張在冬日下清雋又深邃的臉——
似曾相識的一刹剪影,令她心跳陡然一悸,還想再回頭看,穿過斑馬線的人群已將她湧向了對岸。
“夢鯉?怎麼了?在聽嗎?喂?”
電話那頭好聽的女聲將她漂浮在冬夜裡的思緒回落,她扯了下唇,說:“沒什麼,我剛在過馬路。”
話題幽幽一轉,沒有回答她為什麼避讓鏡頭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