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約是冬天太過寒冷孤寂,又或許是今夜心緒不寧,池夢鯉告誡自己那是錯覺。
“其實也不一定要走美妝和服飾搭配路線,現在的自媒體賽道很多,你找個自己感興趣的去做,畢竟做我們這行,最重要是能穩定創收,不能今天爆一個流量,明天就熄火了,做不長久。”
蕭湘君還在那兒勸她,池夢鯉已經有些心不在焉,忽然想起什麼,脫口問道:“我幫你試穿衣服的那一段直播,有錄頻嗎?”
池夢鯉邊說邊從包包裡掏出藍牙耳機,塞到耳朵裡。
她租的房子過了馬路就到,是八十年代的樓梯小區,雖然上了年頭,但因著是當年的國有企業分房,麵積和質量都做到位,七層的小洋樓,自帶一個中心花園,立在市中心,鬨中取靜。
池夢鯉往樓梯口上去,感應燈在她跺了下腳後自動亮起,昏昏黃黃地照在她手機屏幕上。
一路穿過淩晨的冬夜,暴露在空氣裡的指尖有些發僵,輕觸鏈接,是一條被商家錄下的帶貨視頻。
蕭湘君在鏡頭前解說絲襪的彈性和貼膚程度,為了體現光腿神器的效果,池夢鯉穿著一條黑皮短裙的雙腿入鏡,鏡頭隻對著下半身,在蕭湘君的手去拉她腿上的絲襪時,底下的評論開始口嗨。
她步子一級一級地緩慢往樓梯上走,指尖也一截一截地滑動評論,忽然,目光頓在了一條留言上——
【小姐姐大腿後麵的那朵梅花刺青也太性感了!】
池夢鯉映著藍光的瞳孔驀地一睜。
暫停視頻,耳邊是蕭湘君的聲音:“那些評論你彆太在意,咱們賺的都是正大光明的錢,再說了,錢哪有那麼容易掙,那些人越評頭論足越是給我們引來流量。”
池夢鯉抿緊了唇,將她轉過身去的刹那鏡頭截屏,放大,膚色的絲襪確實質量好,連那微不可察的小印記都遮不住。
網絡上的視頻刷一下就過去了,但願,誰也沒有注意到。
“嗯,對了,君君,我乾到這個月就走,今天特意查了下勞動法,公司單方解雇有N+1的賠償,我做了兩年,雜七雜八的能拿到不少賠償金,到時請你們吃飯。”
她話一落,手機那頭的蕭湘君“啊”了聲:“彆啊,我這兩年都靠你給我做直播間設計,粉絲都說每天最期待的就是看我房間的新裝修了,徐總批了你兩句,你彆任性,現在外麵的大環境也不好。”
池夢鯉踩上三層的台階,感應燈卻不亮了,她用手機屏幕照明,剛要開口,忽然嗅到冷冽的空氣裡有股清清淺淺的臘梅香。
忽地她停下腳步,於黑暗中,五官裡的嗅覺更為靈敏,耳邊還是蕭湘君的聲音,她自從做主播後,語速更快,話更密了,然而此刻,她一個字也聽不進去。
記憶中的那個少年便是踩著銀黑色的山地自行車劃過眼前,她初次的印象並不是關於他的容貌,而是那縷臘梅香,彼時初冬時節,人潮中多是著黑灰色的身影,她就站在陸家的大宅門口踟躕,黑天黑雪,唯有一簇清亮白梅斜插在他背包上。
當時的她並不知曉,那梅花會成為幽幽雪意中燙在心口的朱砂。
“我知道徐總隻是拿辭職來試探我,但我已經工作那麼多年了,難得遇到一個肯主動辭我的領導,趁年輕,還不如拿這筆錢揮霍揮霍。”
池夢鯉邊說邊往樓上走,緩緩吸入寂涼空氣裡的味道,是幻覺麼,此刻又沒有了。
還記得她往香水鋪挑味道的時候,也是拿著臘梅香揮霍地吸聞,但依然不是那個味道,導購說好的香水接觸人的體溫後會產生化學反應,從而成為他專屬的氣味。
池夢鯉住的出租屋在七樓,高,更便宜。
蕭湘君有些無語:“像你這麼物欲低的人,不如趁這個時間考公,我看大有可為。”
不知怎麼地,她又想起了那個少年。
她掩下眼簾:“這個工作不能背德……而且我還有紋身。”
“你說你一個乖乖女居然有紋身,但就你這不肯帶貨賺消費者金錢的道德高度,已經超出許多人。”
池夢鯉終於邁上了七樓的台階,呼吸微微地喘了起來,忽然,那縷上癮般的香氣頓時濃鬱,她眉頭緊擰,下意識回頭往樓梯下張望,沒有人影。
“君君,我到家了,先不說了,你早點休息。”
這通電話讓她對眼下的工作有了清晰的決定,手機揣進白色羽絨服的衣兜裡,另一道手去摸鑰匙,上了年頭的老式綠鐵門縫隙生鏽,她擰了鎖後還要用力往裡推。
突然,身後一道凜冽的臘梅香幾乎如潮水般覆蓋而來,尚未修補好的感應燈讓她陷入無法預知危險的境地。
她眸光驀地抬起,一道骨節修長的冷白手掌壓在斑駁的鐵門上,因為推門而微微凸起青筋,這扇發出“吱呀”的破銅爛鐵,儼然玷汙了他那道完美聖潔的長指。
而在冬季依然潮濕的窄小樓梯裡,也不應該響起他清越的沉聲——
“鯉鯉,原來你在這裡,真叫大哥好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