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雖然很冷,日頭卻很好。李月樺站在窗前目送著遠去的車隊,看著他們越行越遠,直到變成小黑點從視線裡消失。驛站座落在官道南側,再往南是一望無際的曠野,北側是連綿起伏的群山,眼下都被白雪覆蓋,驛站前的門廊下拴著一頭倔驢,正不服氣的噴著鼻子,口鼻處隨著呼吸冒著白煙,稍矮的屋脊是大廚房,屋頂的煙囪炊煙繚繚,青煙升騰,消散在天地間。
“姑娘彆擔心。”丫鬟紫姝勸道,“二爺不會有事的。”
一夜過去,經過施針服藥,李昱楓的病情穩定了許多,雖然仍在發熱,和先前相比減輕了不少。他也不再似之前般控製不住地抽搐,蒼白如紙的麵色也有了些許血色。
早上再服了一次藥後,李月樺詢問郎中李昱楓的病情。郎中道:“二爺這是外邪入體,邪入心包,高熱驚厥、神昏譫語。除了寒氣病氣,還有受了驚嚇的緣故。起病急且凶險,不過隻要治療得當,調養一段時日並無大礙。”
李月樺這才放下了心,再三謝過郎中,讓丫鬟紫姝送了郎中出去。
一開門,顧林書正在門外的走廊裡踟躕,紫姝一怔:“顧九爺。”
顧林書道:“我來看看李兄如何了。”
紫姝回望了一眼房間,裡麵傳來李月樺的聲音:“請顧九爺進來。”
臨著官道的窗戶用叉杆撐著,有一小片陽光正好灑進來映在地板上。顧林書進了房間,見屋子裡立著一扇屏風,李月樺就避在屏風後,陽光將她的身影投在屏風上,隻能看見朦朦朧朧的紅影。
紫姝敞著房門,站在門外候著。
李月樺隔著屏風道:“坐吧。”
驛站房間陳設簡單,顧林書走到圓桌旁落座,見李昱楓還在沉睡:“李兄可好些了?”
“不似昨日那般凶險,好歹止住了抽搐。”李月樺輕聲回答,“幸好有劉鏢頭的法子,否則真怕他傷了自己。”
兩人對答了兩句,一時沉默無言。陽光悄悄在地板上流動,從屏風前投過來一束,光束裡隱約有很多細細的粉塵在飛舞。
“你……”顧林書突然開口,“之前沒傷到吧?”
她低下頭看著自己的手,那天夜裡急速拉弓,割傷了手指,她簡單用金創藥敷過傷口,她道:“我沒事。你呢?”
他揉搓著手指,他同樣被弓弦弄傷了手,正因為看見自己的傷口,由己度人,想著她一定也受了傷,他低聲道:“我沒事。”
他從袖口裡拿出一個白色小瓷瓶放在圓桌上:“這是外敷的藥膏,塗抹在手上,清涼止痛,比尋常的金創藥要好。這是我母親從漳南弄的秘藥,給了我一些帶在身上。”他覺得自己說的有點多,停下了話頭,“你不比我皮糙肉厚,弓弦傷手,你好好養一養。”
李月樺沉靜半晌,嗯了一聲:“多謝顧九爺。”
他道:“如今離了昌邑,不用再按照老家序齒,你還是叫我顧二吧。”
顧林書知道該說的都說了清楚,應該起身離開,但是他不想走。他偏頭去看她,屏風裡的她就像皮影戲一般,色彩鮮明卻看不清楚。
他問:“你箭法極佳,跟誰學的?”
李月樺扭頭看向窗外,從半敞的窗戶看出去,能看見對麵的山林。這個時候樹葉落光,光禿禿的樹枝上滿是積雪。
“我小時候,父親一直在軍營裡,那時隨軍駐紮在邊寨。”她想起了幼時的時光,唇邊露出淡淡的笑容,唇角處梨渦隱現,“邊寨不似內陸,更不似京城有那麼多規矩。父親白日去巡營,有時會帶著我去,騎馬、在草原上圍獵、在小溪裡捕魚,晚上在荒野裡升了篝火,看他們喝酒摔跤跳舞。騎馬也好,射箭也好,都是那時候學會的。”
他有些奇怪:“不是說你三歲就開始跟著秦大家學琴?”
李月樺莞爾:“是啊。秦大家早年也在邊寨,跟著我們去了京城進了教坊司,後幾年才名聲大噪。”
原來如此。
兩人再度陷入了沉默,都看著投進房間的那束陽光,唯有這束光在屏風前,聯係了他和她之間被分割的空間。
他說:“若是有什麼事你儘管開口,我的房間就在隔壁不遠。你……你彆怕。”
“好。”她應下,“多謝顧二爺。”
這下得走了。他站起身:“我明日再來看李兄。”
紫姝目送顧林書離開,進屋同李月樺笑道:“這個顧二爺,人長得好看,就是總覺得有點呆呆的。剛看他走到那邊撞了柱子,揉著腦袋下了樓。”
李月樺忍不住露出一個笑容。呆嘛?不呆。不呆嘛?……有點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