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聲在側 今上下三族,尚有一人。(2 / 2)

臥霜飲春枝 千杯灼 5260 字 8個月前

德安心中折服,連連讚歎道,“再者,因有推波助瀾,主子爺擔了及時阻攔的名聲,縱是下手重了些,卻也名正言順。此事不但非過,反而是功。主子爺棋高,實乃非凡,是奴才愚笨。”

“你隻知其一,卻不知其二。”鐘離遙冷笑一聲,“這謝禎乃本宮之人,此一二十名子弟分明知道,卻敢隨啟兒胡作非為。你可知為何?”

德安心驚,不敢答話。

“若非膽大妄為,便是心中自有衡量計算。”

“天下高門數百,名流乃有一十二族,蘭慶張氏可居一流之列,有張愈、貴妃如日中天。而諸子多出自蘭慶張氏。其餘人如樊霄者,其父乃蘭慶督撫、轄管蘭慶全局。由此可見,縱非張氏子弟,家族亦必與張氏有利益往來,一連平日裡勾連成患。”

“本宮也不過趁此時機,討幾顆棋在身邊罷了。如此一來,他們縱有遐想入那張氏僚帳,也要權衡幾分得失。再者,令那張氏,一時不敢動作。”鐘離遙停下腳步,頗為感傷的笑了一聲,“人道是,天下男子多負心,君王未必例外。今時今日,將門凋零,本宮——不得不,早做打算了。”

“主子爺,若是……”

鐘離遙打斷他,了然輕笑道,“縱是父皇知曉,此棋又安能作他解?”

原來,這一步棋的較量,落子者是誰已然不重要;一旦坐上棋桌,不論是誰,都隻能下出這一步來。而聖子要做的,竟是那布局者,翻覆股掌之間,定風波。

想通這一步,德安噗通一聲跪倒在地上,隻連連叩首。

鐘離遙頗好笑的看著他,“德安,這是作甚。”

“承蒙主子不棄,奴才願意終生侍奉您,鞍前馬後,赴湯蹈火,絕無二言。”

“罷。”鐘離遙喚他起來,隻笑著搖搖頭,自顧自歎息一聲,“若論赴湯蹈火,你當略遜謝禎一籌。”

德安知他不過是心傷,故而作此調侃,為的是刀尖漩渦中的少年,便道,“主子爺寬心,公子的傷,已敷了藥,應無大礙。”

鐘離遙點點頭,兩人一路無話。約莫一刻鐘的功夫,便至千禧宮,鐘離遙還未踏進門去,謝禎便已迎出來,此刻他身著中衣,麵頰兩塊雪白布巾,圍繞腦袋纏繞厚厚一圈,手臂也垂吊一根係帶,牢牢掛在脖頸。

他又往前迎了一步,因著瘸腿跛足,踉蹌著一頭栽向前去。

鐘離遙忙伸手接住了人,遂輕斥道,“禎兒莽撞,穿著如此單薄,又傷了身子,何苦來迎,豈知孰輕孰重?”

謝禎因這一步撲進懷裡,顯得懊惱尷尬,他慌張想退出來,卻因被人抓住手臂不好動作,便隻能傻傻的望向他。

盯著那慍怒而光輝的麵容,因著散發更加豐神俊逸、不敢褻瀆,不由得結巴了兩聲,連咳帶痛,愣是沒說出個所以然來。

鐘離遙鬆開他的手,一手輕掰過他的麵頰仔細檢查一遍,見無大礙,方才勾起嘴角來,順手幫他攏了攏胸前略微扯開的中衣,又摸摸他腦袋,才吩咐德喜,“把人送進去。”

謝禎不讓人送,隻肯一瘸一拐回轉房間。

鐘離遙道,“待你恢複幾分,可隨本宮入學,便不再回那璞玉了,可好?”

謝禎沉默了一會兒,竟然搖了搖頭。

“為何?”

“今後日夜漫漫,回避總非長策。禎兒不想辜負兄長期望,此事,便由禎兒自己去迎對吧。左右不過是添些傷,禎兒隻受著、不理便也罷了。想著日久,待啟殿下自覺無趣,人人便可安生了。”

鐘離遙仍微笑著,卻又問,“若是他幾次三番,仍驕縱如此,禎兒又有幾副身軀來扛?況乎,禎兒既稱本宮兄長,便與本宮同脈相連,卻為何不曾言說與吾,又或者動作分毫?”

謝禎又沉默了,好一會兒才答,“既是兄長的手足,禎兒便不想兄長為難。”

左右不過是少年青春,縱是因著東宮的麵子出手自保,也算不得什麼大罪。鐘離遙心緒複雜,能有幾多手足如他這般心思純淨,堪作如此忍讓?感懷恩情在左,知進退、識局勢在右。

“難得公子有這般見識氣度。”德安輕聲說道,“主子爺該寬心才是。”

鐘離遙因而也沉默了片刻,抬手摸了摸他的腦袋,“可惜那塊玉佩,一時半會兒怕找不到這般好料子了。”

謝禎心中失落,卻強裝不在乎道,“兄長不必難過,日後……禎兒若能找到,必將再贈兄長。”

此刻,眾人尚且不知,這番肺腑之言,謝禎竟真真切切銘記於心。想日後,那大漠邊塞之所能見、所能有,一概珠玉寶石、輝煌環佩,凡稀罕之物,未有一件不曾留與鐘離遙。

過了會兒,德安和德喜及一眾伺候的侍女都退了出去,隻留二人說說笑笑,漫談無邊。鐘離遙大多隻笑著聽他講,那學堂之上的趣聞,那新得的學問,和滿腹困惑不已。

過了一陣兒,鐘離遙見他說累了,便道,“禎兒休息一會兒吧,本宮改日再來看你。”

謝禎張了張口,神情頗為落寞,最後話到嘴邊,卻隻剩了一個“好”。

鐘離遙笑著看他,“禎兒何苦,左右不過幾日,你若有事,差人去傳便是。”話及至此,想謝禎性子,絕無此般可能,便又道,“不出三日,本宮必來看你。且,本宮今日可許你個願望當做補償,你看可好?”

謝禎遲疑了一下,問道,“當真?”

鐘離遙便笑,“本宮一言九鼎,決不食言。說罷,你可有什麼想要的?山珍海味,奇玩異物,本宮必會給你尋到。”

“那……”謝禎盯著他,猶豫了半天,才從喉嚨裡擠出幾個字,“禎兒……可以…摸、摸…兄長……”

鐘離遙沒聽清,湊近他幾分,“什麼?”

謝禎咬了咬牙,深呼吸了兩下,終於道,“禎兒可以摸摸兄長的頭發嗎?”

鐘離遙愣了愣,這張慣常波瀾不驚、了然一切的臉上,露出一種可以稱之為驚訝、迷茫又困惑不解的神色。

謝禎忽然紅了臉,“對……對不起,兄長,禎兒不摸了。”

鐘離遙輕咳了一聲,匆匆掩住驚詫之色,複歸平靜的微笑,“無妨,本宮隻是一時驚訝。”他坐在謝禎的床邊,輕輕偏過頭來,任烏發散落一側,“本宮既已許諾,又怎會食言。”

謝禎好奇的伸出手去,輕輕撫摸。手中柔軟、堅韌、散發光澤的頭發,一如主人,用一種溫柔優雅的姿態,從指縫裡流瀉開來,殘留一絲淡淡香氣。

終於,謝禎輕輕把頭發替主人挽在耳後,用一種故作鎮定的聲音說道,“謝謝兄長。”

東宮微笑,麵色無異。

然而自那之後,東宮殿下再也未曾散發出行了。縱是沐浴後,也會令人在內殿擦拭曬乾,梳理整齊,方才束發出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