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自以為不會上癮的事,是因為還不需要多次重複。
比如說謊。
這是夏霄多年後對自己當年自以為是的深層批判。
那晚走進彆墅之前,她也沒想過,差幾個月就成年的她,還需要偽裝成十多年都沒體會過的三好學生。
從何悠家回到彆墅時,兩輛車都已離去,立在窗邊的背影正在提醒她:這人不是單純來幫鬱阿姨取東西的過客。
關門聲引鬱金轉過身,走進來的女孩和她印象中的高中生區彆不大,高馬尾配著精美清秀的五官,斜挎著黑色的雙肩布包,彰顯著這個年齡段特有的乖巧。
可能是因為隻穿了件衛衣的原因,女孩皙白麵頰上的米紅色鼻尖讓她的視線又多停了幾秒,順其朝上,是一對比常人略大的雙眸。
或許源於對陌生人的畏怯,那雙被凍出水汽的眼睛愈加頻繁地扇合著,更加像班級裡那種最惹人憐愛的優等生。
意識到自己想得過多,鬱金及時側過身走向行李箱。
“我是鬱金,鬱冬的妹妹。這套房子目前的所有人是我,我會在這裡暫住一個月,你如果不想和我住在一起,可以選擇搬回你原先的住址,我會請人送你回去。”
前幾秒還沉浸在她清澄嗓音中的夏霄怔在原地,這女人,怎麼一見麵就這麼凶。
搭訕與寒暄的預想詞都因此蒼白,之前準備過很久寄人籬下的心情倒派上了用場。
從心臟延伸出的那股酸意一路向上,擊在淚腺上,令視覺驟然模糊。
正在清點行李的鬱金沒有理會門口站著的人,片晌,聽到了微不可聞的啜泣。
她本能地去看電視和音箱,目光滑到一半,才忽覺錯了方向。
好不容易挪到了正確的軌跡,看到了令她微怔的一幕——門口那個小姑娘不僅滿臉淚花,甚至連身前的衛衣都濕了一小片。
“......”
鬱金有一個挺特彆的習慣,思考問題時,總喜歡盯著引發她思考的人。
這本身也不算太奇怪,偏偏她那張臉常年都沒什麼感情色彩。
若是當老師,還能勉強被稱一句嚴師高徒,但她是中醫,從十多歲開始和老師接診時,就把很多位病人嚇得心驚膽戰。
看完病後全都會不放心地向她再追問幾次,自己的病情是不是太複雜。
這幾年,她已經在刻意改變舊習,儘管還是學不會親切隨和,但最起碼,能將視線的停留點,從對方的麵容切換到喉間。
聽起來好像更詭異了一些,不過暫時還沒有接到投訴。
她自認為改變得很成功,不想那隻限於診室,到了新環境,就又變回了最習慣的動作。
被女人緊緊盯了一分多鐘,夏霄自覺地咬著嘴唇,想儘快停下這場丟人的鬨劇。
她也有個習慣。
一旦有第一滴眼淚被送出身體,那在短時間內,就不可能停得下來。
哪怕情緒早已恢複正常,雙眼還是會被水霧籠罩,到最後眼睛累到發澀,才能緩緩休止。
比如現在,她根本沒想過要哭,隻是聯想到自己本就不多的生活費,還得負擔以後從家打車去學校的高昂車費,一時沒忍住,成串的眼淚就飛墜下來。
剛才屋外的寒風還吹得她鼻尖發麻,被眼淚一衝,就變成了無聲低泣。
她很想跑回臥室,或者躲去何悠家,可還沒邁開腿,就又被女人更加冰冷的目光束在原地。
一緊張,眼淚就越發不受控製了。
唇畔被牙齒咬得生疼,愈多的眼淚中混入了幾滴生.理性的,顯得更加真情實感。
隨著女人走近,她絕望地閉上了眼睛。
十七年來所有的無腦錯誤,都比不上今天的丟人程度。
“你可能誤會了我的意思,我不是趕你走,隻是認為沒有人會願意和陌生人住在一起。”
鬱金從小就很少和彆人道歉,更不可能哄過孩子。
還是快成年的,比她隻低一點的這種。
她有些迷茫。
還有點煩。
從茶幾走到門口的這幾步,大腦幾近轉到崩潰,仍是沒有搜刮出一點哄人的相關知識。
停到女孩麵前又撐了一會兒,見那雙很好看的眼睛越來越腫,才不得已違心道:
“如果你不介意,也可以留下來...”
說完這話,她自己都愣了一瞬。
來之前的計劃,不是讓這小姑娘今晚就收拾行李回自己家嗎?
她的一堆事還沒有處理完,心情仍是一片混亂,怎麼能容忍家裡多出來一個不受控製的...人?
後來很長一段時間,她都把當初說這句話的責任推給彼時哭到停不下來的夏霄。
若不是因為那雙蘊滿淚珠的大眼睛太可憐,她才不會不經思考就胡言亂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