動心 玉可碎,可它心依舊歸故(2 / 2)

她收好紗絹,伸了伸酸痛的腰背,正嘟囔這躺椅真不是適合小憩的地兒,春鶯便揣著兩顆橘子跑來,笑道:“姑娘正好醒來,奴瞧這日頭也沒了,正想來叫您呢。苗婆子烤東西有一手,把這橘子烘得香脆,姑娘可要嘗嘗?”

竇姀說好,接過剝皮吃了,果然香甜。春鶯又說道:“方才小年上門,要奴知會姑娘一聲,過會兒魏家的人就要來了,要姑娘把該還的東西還掉。”

說罷,春鶯又心奇地問道:“姑娘拿了魏家什麼東西該還呀?奴怎麼不記得,是不是小年傳錯話了?”

她看了眼春鶯,若有所思的,隨後隻是淡笑道:“噢,你那時不在,我衣裳不慎被茶水打濕,便找魏大娘子借了身。”

春鶯笑道:“原來如此。那姑娘把衣裳放哪兒去了?奴婢去尋來,一會兒陪姑娘送去!”

“就在......”

竇姀還真裝模作樣地想了想,一根指頭正要比劃方向,又立馬收回來:“噢不行,我想起一事,還是讓芝蘭陪我去吧。過會兒你得去藥房拿藥回來,藥房的婆子欺軟怕硬,要是芝蘭那丫頭去,鐵定拿不全,你去我才放心呢。”

竇姀這麼說,春鶯倒還更高興了,吐了句“芝蘭是太膽小”後,歡歡喜喜地跑開了。

春鶯一走,竇姀便也收拾了下。瞧著過會兒就要天黑了,於是叫上芝蘭,多帶了一盞燈籠走。

......

竇姀不想直接進正院,於是躲在遊廊邊往裡瞧了瞧。見院子裡隻有主君和大娘子幾個人,便打算尋個隱蔽處先躲躲。

她剛帶芝蘭走出長廊,忽然胳膊被人拉住。

竇姀轉頭,夜色中借著燈籠光一照,此人是竇平彰,她一母所出的親哥哥。

竇平彰今年二十一,納過一房小妾,早已遷出梨香院住了。

同在一府,竇姀自從回來就沒再見過他。雖是親兄妹,他倆卻並不親近,沒想到今日在這兒碰上了。

竇平彰噓了聲,悄悄拉著她走出遊廊,拐進一處石屏後,芝蘭也隨在其後。

等到這附近沒什麼下人了,竇平彰才鬆開她的手臂,看了眼她,又看了眼芝蘭,低聲問道:“你怎麼出現在這兒?不知道在自個兒院子裡待著麼。”

竇平彰是什麼樣的人,竇姀再清楚不過。

以前彆人指著她罵不祥時,他也覺得自己親妹妹是不祥之身,甚至多次與姨娘抱怨,要把她送走。如今她的身世水落石出,他覺得恥辱不已。隻要有她在竇家,即便自個兒是竇氏血脈不假,旁人也會因著馬姨娘的事對他指指點點。

兄妹兩個沒有半點情分,竇姀也不欲與他多說話。轉身前腳要走,後腳便聽到芝蘭一聲驚呼:“疼...疼!大爺,您這是......”

他抓住芝蘭的手臂,攔下不肯放人。

竇姀攥緊拳,回過頭:“兄長欺負一個小丫頭,這算什麼本事?你到底有什麼想說的話?”

竇平彰終於鬆了手,冷笑道:“姨娘做了這等下賤之事,你知曉我有多恨不能不是她所生麼?你又不是爹的骨血,還回來做什麼?如此羞於見人的身世,我若是你,早就一頭撞死,哪還有臉待在這?我奉勸你自個兒認清些,拿了幾間鋪麵早早離開,免得遭人羞辱。”

這塊一直是她的痛楚,午夜夢回不知多少次,她都夢見自己被家裡趕出來,無依無靠地流落街頭。竇姀咬住牙,想哭,卻不得不忍住,頗是硬氣道:“留我下來的是主君和大娘子,大爺您若覺得處置不當,大可找他們再說去!”

她拉回芝蘭,氣呼呼從石屏後出來,一口氣繞出遊廊走了好長一段。因為忍著,沒人注意到她眼角險些滑出了水光。

竇姀不走了,站在原地望夜空,忽然聽到芝蘭好像見鬼了般,哆哆嗦嗦地說:“姑……姑娘……有人在後麵……”

“人有什麼好怕的。”竇姀心想芝蘭就是膽子小,剛回過頭,卻也冷不丁被身後的人嚇了跳。隻見那人穿得一身紅,連個燈籠也不打,就那麼孤零零站在那兒……

“你……你……”

竇姀剛想接過芝蘭手裡的燈籠,那人忽然開口說話了:“小娘子,是我。”

這聲音……竇姀終於認出來,是魏攸。

他站在離她五六步遠處,說道:“方才與家父去正院的路上,隱約聽到了小娘子跟人說話的聲音,便先辭去家父,隨著聲兒跟過來……”

說罷,又實誠地認了:“方才石屏後的有些話,我也無意間聽到了,很是愧疚。”

魏攸見她眼底似乎有水光,默了默,便從袖裡遞出一塊方帕。

她不願接,他又自己收回袖中。尋思了片刻,便說道:“不知小娘子可聽過這樣一句話?兵書上說,激水之疾,至於漂石者,勢也;鷙鳥之疾,至於毀折者,節也。是故善戰者,其勢險,其節短。那個人便是知曉你最怕什麼,才挑了這種話,在你獨身一人,孤助無援時,以疾勢衝之。這世上很多瞧著強悍之人,不過色厲內荏而已。小娘子不要被他唬到了,他正是什麼都做不了,才敢這樣嚇唬你,逼你自退。”

竇姀點點頭,水光已經不知不覺縮回眼睛。

她忽然想起玉佩的事,連忙將它從懷中掏出。

可是芝蘭就在這,竇姀又擔心道上時不時有彆人經過,便說道:“上回魏大娘子不慎將玉佩遺留我這了,今日正巧碰上郎君,便請郎君將它歸還令堂吧。”

竇姀遞出手,可魏攸卻臉色一白,仿佛霜打的茄子,愣住不動。好一會兒後他才說道:“這玉佩既遺留在小娘子處,那便是有緣,他不會收回去的。小娘子不喜歡它是小娘子的事,你便是丟了砸了都好。”

他倏地往前一走,經過她身邊時卻低低說了聲,“玉可碎,可它心依舊歸故。”

這句話輕輕擦過耳邊之際,竇姀一怔,竟聽到了自己微跳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