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羅紈之的好心情也沒能維持多久,很快就有仆婦過來傳話,明日由馮大娘子帶她前去。
羅紈之知道,父親還是不肯放過讓她在謝家人麵前露麵的機會。
但馮大娘子不喜歡她,必然不會如父親那般真心為她牽線搭橋。
羅紈之左思右想,想著應對之策,直到夜深才迷迷糊糊睡去。
翌日,羅紈之由大娘子派來的仆婦幫著裝扮一新後,到府門口等待。
果不其然見到馮大娘子不但帶著盛裝打扮的羅唯珊,還帶來另外兩名庶女。
“今日難得,且都帶你們見見世麵!以免日後到了建康大驚小怪。”
馮大娘子把被家主禁足到羅唯珊帶了出來,是該找個合適的理由,才不至於讓人覺得羅家主朝令夕改。
另兩個庶出女郎唯唯諾諾,不敢置喙。
她們分乘了兩輛牛車,馮大娘子和羅唯珊一輛,羅紈之和姐姐們一輛,後麵還跟著三輛載滿珍貴綾羅綢緞的車。
隨行的人還有大郎君羅常青,他代替羅家主出席戈陽丞的鴻喜宴。
戈陽丞周大人本是建康京官,出任戈陽丞三年,任期已滿,可以返還建康。
羅家早搭了周大人的線,備下豐厚的還資供他帶回。
說是鴻喜宴,其實就跟出嫁的新婦舉辦的什麼添妝宴差不多。
官員離任,那些巴結他,想從他身上覓得好處的人就會送上大量錢貨,充當還資。
有些在富饒之地官員離任,據聞還資能高達輜重二十餘船!
豫州常年戰亂,不算富貴,不過羅家經營有方,出手大方,周大人一定會滿意。
進入周宅,男賓女客便分了席,羅紈之跟著馮大娘子與羅家姐妹隨內宅的仆婦去拜見周大人的大娘子。
人逢喜事精神爽,這位大娘子笑容滿麵,把羅府的每一位小娘子都拉著小手誇上一遍,尤其看見羅紈之時,兩眼放光。
羅紈之今日穿著拚幅間色花羅裙,搭配半袖紗襦,袖緣裙緣都鑲茱萸紋花邊,裙外係著卷草刺繡蔽膝,頭發梳作三角髻,戴小花樹形步搖,垂珠簪珥,眉如遠山,眼似春水,好似天闕仙子翩然而至。
“馮大娘子好福氣啊,這要是我家小娘子該有多好啊!”
羅紈之嬌羞垂首。
可她焉能聽不明白她話中的意思,周大人為回建康,少不了也使出財帛、美人去賄賂上峰,這周家大娘子是可惜她不是周家的人,沒法以周家的名義送出去。
馮大娘子深深看了她一眼,羅紈之心裡突突直跳,好在她馬上說起了布料釵環,把話題引開。
小娘子們矜持地坐了一盞茶的功夫,都打發出去。
羅唯珊很快紮進貴女圈裡如魚得水,一解被禁閉數日的苦悶。
羅紈之的視線穿過一道月亮門往裡張望,從這裡拐出去就是郎君所在的東院,也不知道謝九郎此刻在不在,她還帶著預備送給他的謝禮,若是能見上一麵……
“羅紈之你好不知羞!”
耳畔忽然炸響一道斥責,與羅唯珊交好的幾名貴女不知道何時都站住她麵前,羅唯珊抿著小嘴瞅著她,任由好友替自己衝鋒陷陣。
“是不是聽聞我十一哥回來了,你就想繼續巴著他!”
她剛剛往東院看的舉動讓庾十五娘都看在眼裡,臉色鐵青,很不好看。
“並無此想。”羅紈之冷靜否認。
“那就是在看彆的郎君!你真不知羞!”十五娘剛從羅唯珊口裡聽到她攀高枝的話本來還不信,此刻羅紈之一搖頭,她就更氣了。
她們庾家郎君哪裡不好了?
羅唯珊沒有說出謝家,除了長輩的命令,還有就是不想讓羅紈之在彆人麵前得意。
“我說你,成日不思進取,就想著勾搭這個郎君,依附那個郎君,書都讀狗肚子裡去了?難道你不知道女子立世,當自珍自愛,腹有內華,燦陽而至。”十五娘叉腰訓斥。
明明她年紀不大,偏還要擺出一副長者教誨的樣子,恨其不爭。
“莫自賤為藤蔓!隻知攀附!”
羅紈之都險些想笑。
不思進取、自珍自愛?
庾家在豫州、戈陽算是大族,族中無論男女都自在,這才讓十五娘有一種天高任鳥飛的錯覺。
可她在羅家處處束手束腳,外麵的世道又混亂不堪,思來想去,除了嫁得一戶能自保又肯善待她的好人家之外,好像就再無彆的出路。
她安靜守己,聽由家族安排,又會有什麼好下場?
洗乾淨穿上十數年都沒有穿過的華服,送去謝家做妾嗎?
“藤蔓覆喬木而生,何錯之有?”
羅紈之看著被她一言驚住的庾十五娘和眾女郎,道:“它若是喬木,必也能夠頂天立地,可它生為藤蔓,亦是天地之靈,不過向生而存,何必苛責?”
正所謂時哉不我與,大運所飄搖。
羅紈之並不覺得自己可恥,可恥的隻是這個世道。
“你……”庾十五娘很想罵她胡說八道,妖言惑眾,但是心裡又隱隱覺得她說的不無道理。
“書上是聖人道理,但我……寧作我。”
徐徐清風引樹嘯,層層疊疊的樹影晃動間,羅紈之筆直而立,寵辱不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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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牆一隔,一行人剛走過。
“好個寧作我,不知是誰家的小女郎,還有這般睥睨天地的傲氣。”
羅常青冷汗直流。
心裡暗暗把羅紈之罵了好幾遍。
父親要他過來打聲招呼,他說破嘴皮才請動庾七郎幫忙,把謝家郎領到這裡,正要叫羅紈之出來,偏偏撞見她人前大放厥詞。
這會再讓她露麵,豈不是讓人馬上聽出是她來。
他隻能違心道:“剛有風聲,聽不真切。”
庾七郎搖著扇子,莫名其妙地看了眼謝昀和羅常青。
這兩個人打什麼啞謎呢?
連他都聽出說話的小娘子是羅九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