庾十一郎帶來了一位年輕嬌麗的婦人。
這名婦人年約雙十,中等身量,衣著樸素,懷裡還抱著一個兩歲左右大的女童。
“她曾是嚴舟府上的婢女香梅,當年若不是謝九郎相救,早沒有命在,她聽聞謝九郎在戈陽,心懷感激地過來想要當麵謝過恩人。”庾十一郎並沒有告訴香梅真實情況,隻是向羅紈之介紹她的來曆。
那年輕的婦人香梅淚眼婆娑,“是,幸得小郎君幫忙,可以親自來拜謝恩人。”
羅紈之見她抱著的女童,肉乎乎的小手還一下一下拍著娘親的肩,好似在安慰喜極而泣的母親,她遲疑了下,開口問:“這孩子……”
香梅攬緊孩子,神色緊繃,“這是妾的女兒,叫圓兒,圓兒快喊人,給娘子請安。”
圓兒怯生生瞧著羅紈之,“娘子日安。”
小丫頭怕人、膽小的模樣讓羅紈之想到了自己她小時候。
羅紈之衝著孩子笑了笑,親切地道:“圓兒好啊。”
圓兒兩眼驚喜地看著她,臉上的笑容變得自然了許多。
香梅不提孩子生父,卻不辭辛苦帶來,難道會是謝九郎的女兒?
羅紈之不由在圓兒的臉上找尋熟悉之處,但小女童生得圓潤可愛,卻與“謝九郎”不大像,更像香梅多些。
世家大族對子嗣都分外在意,即便房中早早就有通房丫鬟,但也不是什麼人都能生下郎主的孩子。
就好像大兄房裡的幾個通房,沒有大娘子點頭,隻能一碗碗避子湯喝下去,傷身又傷心。
若是養在外麵的外室什麼,隻用看郎主眼色,多的是私生子……
香梅抱著圓兒緊張又期盼的模樣讓羅紈之心裡變得沉悶。
私生子的艱難隻怕更勝過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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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停後,居琴園。
庾家七郎不時常登門,但每次來都免不了帶幾件事說道。
“既明可有聽過,最近傳來一則奇聞,說是有一行人專頂權貴身份,到處招搖撞騙,收攬錢帛,還與流匪勾結,搶掠商旅。”
謝昀頷首,“聽過。”
“馬城的糧道都被流匪搶掠,牛太守震怒非常,已經集結了數家部曲並兩千守衛要去剿匪,鬨得沸沸揚揚,可這糧道所在不說精兵防守,就是位置也隱蔽,流匪怎麼會得知?”庾七郎在看他的臉,偏偏謝昀神情自若。
“結果如何?”
庾七郎既納悶又驚詫:“全部铩羽而歸!那些流匪這樣厲害,莫不是其中有軍師出謀劃策?!”
“七郎話裡話外是想問這件事與我有沒有關係?”謝昀怎會不知道他的試探,反而含笑問他。
“你……”庾七郎是有所猜測,隻是他尚沒弄明白謝昀專門跑到這兵禍之地煽風點火是為什麼。
是嫌這裡還不夠亂嗎?
隱隱的,他已經將這件事當做謝昀所為。
畢竟在他所認識的人當中,也隻有他有能力、有魄力、有膽量做這等事!
“……我還是當個糊塗人吧!”庾七郎收回視線,猛灌了一口酒,被滿溢的酒水嗆得連連咳嗽,抹了把嘴巴苦笑道:“你謝既明要做的事不會是小事,哪像我,還在為家裡的小事煩憂……”
謝昀對戈陽了若指掌,聞言就接話道:“是你家十一郎的事?”
庾七郎起身朝他拱手作揖,感歎道:“好在你也快走了,不然我得來負荊請罪了。”
謝昀朝他抬手,“竟與我有關?”
“那日我與十一弟一起喝酒,不小心飲多了,有的沒的說了一些……怕是讓他知道了你的身份,我這個十一弟平時膽兒小,偏偏因為羅娘子,這才對你有了偏見,還望既明兄不要和他計較。”庾七郎歎氣。
謝昀食指與中指輪流在手背上點了點,輕輕挑眉,意味深長道:“令弟倒是有情有義。”
庾七郎苦笑:“快彆說,都成我母親的心病了,這小子彆的事都可以逆來順受,偏在這上麵死心眼,當然……我並非說羅九娘不好,她是個堅韌善良的小娘子,小時候過得很苦,時常缺衣少食,更彆說上學啟蒙,嘿!我聽羅二郎講她不知道從哪裡聽來讀書好,受人重視,她就偷偷縮到學堂窗下偷聽,寒冬臘月那天氣啊刺骨得涼,她沒有厚棉衣,給凍得小臉青紫,被先生發現後還哀求不要告訴羅家主,以免羅家主不許她再來偷聽……也是怪可憐,不過你說,這小娘子是不是忒天真。”
說到這裡,庾七郎又是一聲歎。
這麼好學的孩子若換個人肚子出來,說不定早給“培養”成一個才女。
謝昀腦海裡仿佛浮現出一個瘦弱的小女孩攏著單薄的衣裳,趴在窗外,眼巴巴看著溫暖的學堂裡搖頭晃腦的小學童們。
她若生在這樣的環境裡,凡事要靠自己爭寵,所以會急功近利些也無可厚非,那日他說的話對她太過嚴苛,難怪她當即就紅了眼睛。
“她小小年紀哪裡知道從來不是因為她聰明博學才被重視,而是因為重視才聰明博學。”庾七郎擰著眉頭。
雖然他也是軒裳華胄的世家子弟,但提到時下拔選賢才一不問學問,二不談品德,先從家世身份開始還是嗤之以鼻。
“……讀了幾年書沒讓羅家主多重視她,反而讓這小女郎心比天高,她說她不做妾,所以我母親堅決不讓十一弟再與她有關係。”
謝昀手指頓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