腳步由遠及近。
修長的雙腿穿著過膝軍靴越過他,站到不遠處深深插入地麵的軍刀前,修長的手指握住刀柄,微微用力,長刀便被拔出。
織田作之助看著那挺拔堅毅的身影,喘了口氣,道:“多謝。”
那人並沒有回應他,隻是將軍刀舉到眼前,銀白的刀刃將靠坐在牆邊的人影投射得清清楚楚。他挽了個劍花,鋒刃便直指織田作之助。
織田作之助不躲不避,迎著刀刃看向末廣鐵腸,又說了一遍:“多謝。”
末廣鐵腸盯著他看了幾秒,將軍刀收回刀鞘,麵無表情地重新邁步越過他。隻是在走到門口的時候,末廣鐵腸微微側頭,聲音冷然:
“你該謝的不是我,織田作之助。從現在起你的命已經不是你自己的了。”
“希望你之後的每一天,做的每一件事,都是為你之前犯過的錯贖罪,才不枉費今日的死裡逃生。倘若你再與虎為謀,鄙人一定會親手殺了你。”
織田作之助聽懂了他的潛台詞,不由苦笑了一下,看著那人消失在門口,織田作之助終於發出一聲難耐疼痛的呻/吟。
槍聲停止沒多久,高挑挺拔的身影便從洋房裡走了出來。
我眼睛微亮:“末廣先生!”
末廣鐵腸兩三步來到我身前,為我撥開身上的樹枝,清理掉衣服和頭發上掉落的樹葉,他才低聲道:“我們走吧,鹿小姐。”
我看著他,他微微點頭,笑意重新盈滿我的眼睛。
末廣鐵腸推著我,慢慢消失在樹林裡。
“糟了!末廣先生,這個點學校是不是都關門了?完了,要用什麼借口告訴福地叔叔我們錯過了去學校的時間啊!”
“……這個在下也不知道了。”
“怎麼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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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過了多久,洋房裡又響起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太宰治看著靠在那的織田作之助,瞳孔緊縮:“織田作——”
織田作之助慢慢睜開眼睛,衝來人笑了笑:“太宰,你來了……”
“織田作,你怎麼樣?我現在送你去找醫生,你等——”太宰治抱住織田作之助,再也沒了往日的從容,因為恐懼,冷汗從鬢角滑落。
織田作之助按住太宰治的手,輕聲道:“太宰,對不起……我很早就想說了。對不起。”
太宰治緊緊抱住他:“……為什麼要道歉……現在不是說這些的時候……”
織田作之助看著麵前似乎比當年自己撿到他時稍稍成熟點的男生,眼神柔軟溫和:“不,其實,我早該說這些了。可是我之前……太懦弱了吧,才會選擇視而不見。包括那個時候你那樣對我剖白自己,想要留下我……”
“沒關係的織田作,我……”
“你聽我說,太宰,”織田作之助打斷了他的話,他從沒有這樣認真地看著自己的友人,“很抱歉現在才說這些,不知道還晚不晚。明明一直以來我才是年長的那一個才對,我卻眼睜睜看著你掙紮、淪陷、崩潰,最後還要在心裡講一句‘我有什麼辦法,我連自己都救不了啊’這種話。”
“太宰,我希望你從現在起能記住,一個人的意義,從來都不是他人賦予的。你一直尋找的東西隻有你自己能給你。港口黑手黨……都是一群迷失了自己的人,我也是,你也是。你如何讓迷途中的人救另一個迷途的人?之前的我因為曾經偶然間目睹過的美好故事,開始對自己曾經犯過的殺戮有了羞恥和不安,那是我第一次覺得自己原來是一個人。可我早就陷在這裡了,這些遲來的道德感讓我痛苦又不甘心,我掙紮著,一邊離不開,一邊去救人,結果成了可笑的‘不殺人的黑手黨’……”
“可是,太宰,我現在才發現,原來無論什麼時候都不晚。”織田作之助慢慢道,“成為‘你想做的自己’,什麼時候都不晚。我們隻是不幸地、過早地被扔進這爛泥裡,沒有人教過我們什麼禮儀、道德、廉恥、正義、對錯,隻有自己不停地摸索著,模仿著,結果走出了這樣一條路……可無論先前做過什麼,得到過什麼,又失去過什麼,你可以將那些都當成是你尋找你真正自己必須穿過的荊棘。太宰,不要再害怕受傷害,不要再害怕失去,不要再逃避,也不要再放任自己沉溺在這死水裡了……你已經見過光了,不是嗎?”
太宰治眼睫顫動著:“織田作……”
“太宰,你是一個人啊。就算我們有著那樣的力量,我們也是一個人啊,朋友、美食、快樂,普通人擁有的一切,你都有資格擁有。”織田作之助笑了一下,“很抱歉我之前一直沒有說過,太宰你是我最重要的朋友。所以,太宰,彆再讓自己輕易放棄你自己了,你可是我唯一的摯友啊。”
太宰治緊緊攬住織田作之助,將他擁進懷裡。織田作之助露出那種無奈又縱容的神情:“遵循你自己內心的想法吧,太宰,去做自己想做的、喜歡的事吧,一切都不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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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宰治走出老舊的樓房,站在已經空無一人的街上,回頭望著四樓閃爍的牌匾,想起了友人在他耳邊最後說的話:
“是她救了我,去替我謝謝她吧。也去見見她吧。”
一隻三花小貓不知從哪裡走出來,邁著小貓步走到太宰治的腳邊,懶懶地叫了一聲。
太宰治低頭,看了這隻小貓一眼,輕聲道:“老師,謝謝。”
太宰治將黑色外套重新披在身上,將小貓和身後寫著“武裝偵探社”的牌子一同甩在身後。
他一直往前走,穿梭在幽深的窄巷裡,直到在某個巷子裡停下了腳步。穿堂風略過他的衣角,他低聲道:“港口黑手黨人員,織田作之助,在Mimic事件中,確認死亡。”
他的身後,黑暗的陰影裡,站滿了垂著頭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