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懷月立即點了點頭,認真道:“郎君請說。”
在原本的問題之前,蕭聽瀾隔著茶煙看麵前的女子,忽而生出些異樣的好奇心。
他的目光似有若無地從蘇懷月發髻上的木簪掃過,頓了頓,問道:“蘇娘子多大年紀了?”
蘇懷月:啊?
“…十、十八?但是,但是按照虛歲算的話,應當是十九了…”
當真是個黃毛小丫頭…
蕭聽瀾靠在肩靠上,回想起那些文字,到底沒忍住悶聲一笑。
蘇懷月一直緊張而期待地盯著蕭二的表情,沒防備他忽而這樣笑起來。
從她在蘇州見到蕭二第一眼開始,她便知道這是個非常“冷”的男人,不僅冷,也教人覺得“遠”。
他似乎從來都不笑。心情好的時候,也隻是唇角微微一勾。這樣的笑意寡淡得像春日裡晨曦初升前最後一點薄雪,還不教人看清楚,倏爾就化了。
然而此刻蕭二的笑卻從唇角掙脫出來,染上了眼角眉梢。
當然笑得還是十分淺淡,但於蘇懷月而言,卻不啻於春風過境,霎時吹散冰冷陰沉的積雲,讓人仿佛能瞧見內裡光粲的月亮。
雖仍舊是“冷”而“遠”,但卻也不是那麼不可接近了。
蘇懷月的臉色有些熱:“郎君為何發笑?我說錯了什麼呐?”
蕭聽瀾笑得夠了,又恢複了那種矜淡的模樣,道:“這樣莫名的問題你也這般認真回答呐?”
蘇懷月的臉“騰”一下有點紅,旋即後知後覺反應過來,蕭二方才是在逗她呐?
不由微惱道:“…郎君既然這麼問了,便總有郎君的道理,我也沒有不回答的道理。”
頓了頓,見蕭二沒說話,又忍不住道:“我回答了郎君的問題,現下可以給我看看這本冊子了麼?”
蕭聽瀾勾了勾唇,將書冊遞了過去。
蘇懷月連忙接過翻開。
當真是她那本原稿,所有批注都在,一點都沒有被篡改破壞。
要知道她可是自父親去世後就一直在寫這些批注,耗費了不知多少時光與心血。如今失而複得,怎不令她激動?
而且現在她還和先生見上了麵,再有什麼疑惑不解的地方就能直接問先生了,不必再像從前那樣等個十天半月的書信。
想到這兒,蘇懷月更是欣喜,恨不得現在就拿著書冊飛回自己的宅邸。
不由眼巴巴地看著蕭聽瀾:“郎君,可否將這本冊子借我幾日?”
她沒好意思直接說送我,雖然這本來曾是她的東西。
蕭聽瀾以手支頤,有些好笑。
這小娘子是不記得自己緣何受刑了麼?
“蘇娘子…”
他修長手指在幾案上輕敲:“你不會不記得這本書冊中寫了些什麼東西罷?”
蘇懷月有些赧然:“是…但我發誓,絕不會再讓它流傳出去的!”
說完,她自己也覺得自己這發誓很有些幼稚天真。
果然,麵前男子喉嚨裡頭溢出一聲哼笑。
她有些灰心喪氣,但實在又舍不下,忍不住又問道:“那這幾日,我就在郎君眼皮下翻看翻看,可以麼?”
大不了她每日記下一點內容,重新謄抄一本就是。
蕭聽瀾的語氣沒有半分波動:“蘇娘子以為這樣的東西,還能繼續留在這世上麼?”
蘇懷月一怔:“什麼意思?”
“意思是,待我看完,就會燒了它。”
蘇懷月的臉色一下子就變了。
看著手中這些密密麻麻的文字,不僅僅是她父親嘔心瀝血的結果,更是她這三年來日夜不休留下的心血…
就要這樣被付之一炬了麼?
也顧不得許多,急切道:“郎君,這是皇帝的意思麼?”
蕭聽瀾道:“唔,算是罷。”
蘇懷月道:“郎君,可否請你帶我去麵見皇帝?此書確然是有大逆不道之處,但…但卻並不都是些無稽之談呐。倘若就此銷毀,實在是非常可惜…”
蕭聽瀾眼皮都沒抬:“這樣的理由可不足以說服皇帝。”
他伸出手,“還來罷。”
蘇懷月將書冊緊攥在手裡:“那就說點實際的。皇帝以為銷毀了此書,其中涉及皇帝身世的言論就會消弭麼?”
蘇懷月搖頭:“不會的,大家隻會更加好奇罷了。而屆時沒有了這本‘原作’,更會冒出其他成千上百的‘原作’。到那時,謀逆之言隻會比現在多千倍萬倍,皇帝他還燒得過來麼?”
蕭聽瀾的手一頓,但還沒收回:“你說的有些道理,但此書本身依舊是個麻煩。”
蘇懷月見蕭聽瀾語氣鬆動,立即接著道:
“那何不趁勢而行呢?此書之所以引起如此波瀾,還不是因為人們心中好奇,卻沒有辦法了解真相,這樣才會偏信前朝私史啊。”
“既然如此,不如就借著這個機會修一部大家都認可的官史,弄清楚那些還未弄清的隱秘,給出真相。屆時,還會有人在意這一家之言麼?”
蕭聽瀾眼眸微眯,指尖在桌子上輕點,沉吟道:“你的意思是,組織修官史?”
蘇懷月點點頭。
蕭聽瀾沒說話,仍舊從蘇懷月手中把那本書抽了回來,頓了頓才道:“蕭某會認真考慮姑娘的想法…嗯,隨後將這個想法呈於天子的。”
蘇懷月可憐兮兮地瞅著那本書:“那這本書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