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忽如其來的怒斥倒教青竹先嚇了一跳。
這蘇娘子在府中向來是和顏悅色,如春風細雨似的,何曾動過這麼大的氣?
八卦之心頓起,隻拿一雙眼不住往那馬車瞟去,想看看車內到底是何人。
馬車駛上來幾步,停在兩人身旁,車簾子遮得嚴嚴實實。
隻上頭那寶藍色長衫的車夫跳下來,細聲細氣同她唱個喏:“蘇娘子安好。”
蘇懷月沒好氣道:“安不安好的,也不由你說了算。”
車夫給她一陣搶白,倒也不忤,仍舊是笑著,從懷裡拿出來個小匣子,遞到她的眼前:“這是咱們主子送給娘子的。”
他微微將那匣子打開一條縫。
青竹忙探頭一瞧。謔!珠光璀璨,瑩然生輝,滿匣子的珍寶首飾,一看就價值不菲。
孰料蘇懷月隻是瞥了一眼,冷哼一聲:
“這算的了什麼?我府上還有天子賞下來的首飾呢,你瞧我放在眼裡了麼?”
言外之意是,就這?
青竹縮在後頭,小腦袋急轉,頓時在蘇娘子和馬車裡那人之間腦補了好幾場愛恨情仇的大戲來。
寶藍色長衫的車夫顯然給她這句話噎了一噎,猶豫道:“呃,這、這倒也是從宮中出來的寶貝。”
蘇懷月懶怠再搭理他:“那可真是對不住了,我現在要搬書,可拿不了你這匣子寶貝。”
車夫往她手上一望,確實是抱著層層摞摞的書冊,壓得手都通紅一片,委實是再拿不了他這匣子,忍不住道:
“蘇娘子,這麼重的東西,教你後頭那奴才拿著也就是了,何必自己親自搬呢?”
青竹聞言眼睛一瞪:“喂,你會不會說話!”
隻連道,“走走走,什麼玩意兒!”
兩人不再搭理他,轉身就要繼續往前走。
不遠處就是府門,也不知這蘇娘子進去了還會不會再出來。高福有些為難,回身往車的方向看。
便聽那車廂裡傳出微微的叩擊聲,另一個黑鬥笠的車夫探身進去,很快又出來。
他動作迅疾,隻見人影一閃,就落在了蘇懷月跟前。接著也不知使的什麼巧勁,就將蘇懷月手中的書冊接了過來。隨後雙足連點,眨眼便把那書冊齊整地碼在了院子裡。
這一連串動作怕不就是三兩個眨眼的瞬間,蘇懷月還沒反應過來,便聽那等在旁邊的藍衫子車夫笑問她道:
“如此,蘇娘子可以接了罷。”
蘇懷月氣急,胸脯一陣起伏,轉身就往巷子那頭急走,“噔噔蹬蹬”,氣呼呼又去箱子裡拿書。
那黑鬥笠動作比她更快,還不等她拿起,兩條手臂鐵一般粗壯,抱住一個沉沉的大箱子就往肩上一扛,輕而易舉托舉了起來。
緊接著一陣快跑,轉眼就到了府門前,將那箱子往院子裡輕輕一送,處理得利落又快捷,把那正要踏出府門的丫鬟驚得目瞪口呆。
這黑鬥笠送完一個也不停留,一陣風似的又刮到了巷子口,輕輕鬆鬆又扛起一個重箱子,像扛著菜市場剛買回來的三斤白菜,又往府內送去了。
如此這般,不到半個時辰,那牛車上的箱子便被搬得乾乾淨淨。
車夫本以為要在這兒耗一天,沒想到這麼快就結束了,笑得眼睛都眯起來。
連忙將鞭子一抽,那牛長哞一聲,三輛牛車便在蘇懷月視線裡越走越遠了。
藍色長衫的車夫像甩不掉的牛皮糖一樣又出現在她身旁,笑眯眯道:“蘇娘子,現在可以接了麼?”
蘇懷月深深呼吸了好幾口氣,顯然是氣急。
他把她當成什麼人?貪圖他這樣幾件首飾?
如若是要為昨日的事情來道歉,何以卻連車也不願下,何等矜傲?
她睬也不睬那車夫,“噔噔蹬蹬'地走回到馬車旁,冷聲朝內道:“小女子無功無德,可不敢接大人您的東西!”
她偏就是不接,他又能奈她何?
既然他要耗,那她便陪著他耗,且看看誰能耗得過誰?
蕭聽瀾靠在車靠上,有一搭沒一搭地轉著手裡的扳指。
蘇懷月那氣呼呼的一句話落入耳中,言辭聽來凶狠,聲音偏是溫柔,他倒有些無聲哂笑。
他忽而便想起,那時久審這孤女不下,沈千意怎麼形容她的來著?
是了,柔韌...
色如春花之柔,心比蒲葦之韌。
柔、韌,原是如此。
蘇懷月下定了決心要同這輛馬車耗,便教青竹從府裡去搬條椅子,拿本書出來,好好同他們耗。
未防身後忽然傳來一聲牛鳴。
一個沽酒小販駕著牛車緩緩駛近,看見這堆人站在道路中央,不由喊道:“誒誒誒,前麵的,堵在這兒乾啥啊?還讓不讓人過啊?”
青竹正好拿了椅子和書簡出來,那小販看到,立即又喊:“這位小娘子,你要讀書,請去家裡讀,站在這大路上算怎麼回事兒啊?”
蘇懷月給他這麼一說,臉上登時有點紅,隻輕聲對青竹道:“算了算了,咱們回府去罷,彆理他們了。”
她方一轉身,那藍色長衫就喊:“蘇娘子,匣子!”
那黑色鬥笠身形一閃,就堵住了她回府的路。
蘇懷月想要斥開他,又看見他小臂上、肩膀上都沾滿了許多沉泥灰燼,全是搬書時候沾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