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白硯聽她這一言,不由抬起眼看她,心中大感欣慰。
他當然知道蘇懷月想問什麼。蹉磨了這麼些日子,他這笨蛋學生終於想起來打聽人家身份了,當真是可喜可賀。
隻苦於他如今被高福敲打過,不能言說,隻能含糊其辭:“天子確實曾有個兄弟…”
蘇懷月立即道:“他叫什麼名字?長什麼樣子?同皇帝關係如何?”
宋白硯在這連珠炮一樣的詢問下啞然失笑,搖了搖頭:“了解不多。”
又問:“你怎麼忽然對天子的事情感興趣了?先生記得你很是懼他。”
蘇懷月整個人又頹了下去:“君王之威,動輒殺人見血,我當然怕啦。”
宋白硯道:“你知道就好。切記住了,君王之威,威不可測;天子之怒,伏屍百萬。你需時時刻刻都要謹言慎行才是。”
最近她的這個老師三句不離謹言慎行,蘇懷月耳朵都聽得起繭子了,連忙敷衍應了一聲:“是是是,學生知道了。”
撐著頭,朝院子看出去,卻有些惆悵。
她同蕭二這樣鬨僵後,那蕭二還會不會替她在天子跟前說話,將那本書給她留著呢?
又或者依蕭二那冷淡的性子,乾脆一把火將那書燒個乾淨?
蘇懷月這麼一想,那真是從心底汪起來一捧難受,直苦到嘴裡去。
她父親暮年時為這《綠石紀聞》愁得兩鬢斑皤,一身痛病。尚且是不惑之年,便溘然長逝。
臨死時還不忘為著這本《綠石紀聞》教誨她:
“阿月啊,你好好記著爹爹教你的。為學所求,乃真,乃信。不要以個人得失,影響筆下文字公正。治史尤其如此,寫下的每一個字,都要有依據,說出的每一句話,都要有來曆。”
“阿月啊,爹爹的這本紀聞,便交到你的手上了,你可要好好努力啊。”
父親臨死時的長歎似乎又在她耳側響起。為人子女,又怎能夠棄先輩未儘的遺願而不顧?
蘇懷月愁腸百結,到底忍不住抬頭問道:“先生,您這幾日在朝中,可曾聽見過有關《綠石紀聞》的消息?”
宋白硯蹙起了眉頭:“怎麼突然又說起了這個?”
蘇懷月道:“我曾偶然見到了我親手批注的那本原冊,本欲拿回來,但又聽說要燒毀,不能留存。是不是這樣呐,先生?”
宋白硯的神情一下子變得很是嚴厲:“你在哪兒見到的?如今這書冊已是逆黨之書,誰膽敢私藏,都有殺頭之禍,你拿回來想做什麼?”
蘇懷月被嚇了一跳:“啊…我、我想接著修訂…”
宋白硯深深呼吸了一口氣,打心底裡對這不知天高地厚的學生泛起一股濃厚的無奈,不免又教訓道:
“阿月,此事絕非兒戲!你在先生跟前說說也就罷了,萬不能在其他任何人跟前吐露這樣的心思,知道了麼?尤其不能在那個蕭二跟前,明白了麼!”
見宋白硯如此緊張,蘇懷月連忙應下,心中卻有些不以為然。
她老師對蕭二實在是過於警惕。其實她早就為此事同蕭二爭論過一遭了呐,現在不也什麼事都沒有嗎?
隻可惜如今兩人關係緊張,她倒不好再去問他。
蘇懷月翻過一頁。
往日裡覺得字字珠璣的文字,這會兒讀起來都索然無味了。
她忍不住尋思起來,要不,明日腆著臉再去蕭府看看?
但是,倘若、倘若真遇到了蕭二,那又該怎麼同他搭話呢?為自己今日的舉動同他道歉?
不成不成,蘇懷月忍不住咬著唇,微微搖頭,自己什麼錯都沒有,憑什麼道歉?倒是那個蕭二,討人厭得緊。連道歉都這麼高高在上的,真叫人氣不打一處來。
額上又是忽如其來的輕彈,這次手勁有點大,“啪”一聲,微痛。
蘇懷月揉著額頭委屈巴巴地看了一眼宋白硯,卻又不敢言。
宋白硯搖搖頭:“我瞧你這心思,當真很難再留於書上了。”
青竹恰巧拿著雞毛撣子進來拂塵,聽見這話,忍不住道:
“先生,人家蘇娘子這大半個月都在府裡養傷,看書看得也夠多了,怕不是嗓子眼都咕嚕嚕往外冒字了。今兒天氣這麼好,不如出府去逛逛罷。先生,你來了京城,是不是都還沒去彆的地方逛過?”
蘇懷月也覺得自己實在是心浮氣躁,應道:“是啊,學生對京城熟悉,便帶先生好好出去逛一逛罷。”
宋白硯無奈笑著搖搖頭:“我有什麼可逛的?行罷,你們既想出去,便帶你們出去看看罷。”
今日確實是個不錯的天氣,陽光明媚,又算不上十分熱。大抵逢著休沐,街麵上十分熱鬨。
青竹愛熱鬨,興奮得四處亂看。蘇懷月也有很多年不曾來過京城了,處處也覺得新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