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小修) 仁,人心也。……(1 / 2)

難承君恩 木裡汀瀾 6068 字 9個月前

“大哥,要不,還是上點兒手段罷?”

小吏彎著腰,給刑部郎中崔妄奉了一盞茶。

透過簾子,能看見烈日下楊氏家主仍舊跪得筆挺的脊背。

崔妄心頭煩悶至極:“上上上!你以為我不想上手段?!你沒聽見沈相公怎麼吩咐的?”

抓了楊誠以來,尚書令沈千意三天兩頭召集他們刑部開會,就“如何拷問楊氏家主”提出了非常多的指導意見。

這沈千意聽說與皇帝曾是過命的交情,如今又高居尚書令一職,乃名副其實的當朝宰相。他提出的建議,雖然都是些外行建議,崔妄也不得不遵守。

蹉磨了大半個月,刑部最狠的手段就是把楊氏家主丟在烈陽下炙烤,這能拷問個屁的東西出來?

崔妄咂了一下嘴,不無寂寞:“再這樣耗下去,老子那些寶貝刑具都得鏽了。”

他接過茶水,提起茶盞,嘴唇在杯沿輕輕一碰,卻忽而道:“不夠燙!”

小吏嚇了一跳,這茶水的溫度向來是大哥喜歡的溫度,怎的今日卻…

也不敢多問,忙另去燒水,又奉上一杯。

崔妄接過,隻碰了碰杯壁,又連聲喝道:“不夠燙!不夠燙!”

小吏嚇得手一抖,茶水溢出落在他手背,他一齜牙:燙的啊!

但瞧大哥不耐的神色,隻好連忙轉身又去燒水,再端茶時連茶葉都不放了,一待水滾忙不迭篩上一杯,小跑了送來。

崔妄終於接過,掀簾子出了營房。小吏又連忙給他舉了把傘遮陽,兩人行到了刑場正中央的男人身前。

崔妄眯著眼:“楊誠,你行個好開個口。你痛快,咱們也痛快,如何?”

楊誠冷冷看了他一眼,不說話。

崔妄歎一口氣:“何苦呢?”

蹲下身,與楊誠平齊視線,上下一打量,笑道:“曬了這麼久,渴了罷?”

他獰笑一聲,捏開楊誠的嘴,將手中整杯茶水一股腦都灌了進去。

楊誠條件反射地拚命掙紮,卻被小吏牢牢固定住了腦袋。

一杯茶灌完,楊誠額上青筋暴起,口中呼哧呼哧喘著粗氣。舌頭、口壁以及嗓子像是被刀生生刮過,是一種尖銳的疼。

小吏諂笑道:“這法子好,沈相公就算來了,也看不出端倪。大哥你可真厲害!”

崔妄得意笑了笑,問楊誠:“怎麼樣,改主意麼?”

楊誠嗓音帶血,卻仍然蔑笑:“狗東西,你永遠也彆想得到我主子的消息。”

崔妄麵上笑意不減,懶洋洋直起身,陽光下看來倒是個十分俊朗的相貌。

下一秒,卻忽而目露狠意,一腳狠狠踢向楊誠的肚子。

楊誠一頭撞倒在地,蝦一樣弓起來身子,剛剛灌下去的茶水又從嗓子眼裡噴出來。

他劇烈咳嗽了兩聲,血沫混著茶沫從嘴角流出,在地上蜿蜒成一條渾濁的溪。

然而他的目光依然從肮臟的頭發縫隙裡透出來,死死盯住了崔妄,還是輕蔑的。

是個棘手的硬骨頭,崔妄笑容愈來愈大,管不了尚書令怎麼想了,先爽了再說。

他從袖中取出一枚形狀十分特彆的指環慢慢帶上,眯著笑眼,就要往楊誠臉上砸過去。

落定的那一瞬,另一個當值的小吏從門口跑了進來,高喊:“大哥!大哥!”

這聲音很急,崔妄立即止住了力道,尋思莫不是尚書令恰在這當口就來了?

但那小吏臉上是一種彆樣的興奮光芒,跑近了,氣都沒喘勻,忙道:“大哥,我方才瞧見沈相公了!”

崔妄不耐道:“瞧見沈相公有什麼稀奇?”

那沈千意成日掛著他那禦賜的金色魚符袋在宮中肆意行走,哪天瞧不見了,那才叫稀奇。

小吏湊近來,在他耳側悄聲說了些什麼。

崔妄一愣,麵上有些將信將疑:“你是說,沈相公披頭散發回得尚書省?”

要知道這沈千意成日裡端莊做派,十分造作,又怎會任憑自己如此狼狽而不顧聖賢禮?

小吏用力地點了點頭。

“他從哪裡出來的?”

“聽說是從禦書房出來的。”

崔妄細細琢磨著這句話,麵上慢慢浮現出一股淡淡笑意。

小吏湊近來諂媚道:“往後哪還有什麼沈相公,說不定就是崔相公了!”

崔妄往他腦袋上拍了一把:“相公是能亂叫得麼?那得是安邦定國之宰執,方能當得起這個稱呼!”

小吏笑嘻嘻的:“大哥,您隻待審了這楊氏,找出前朝太子下落,還怕陛下不看重您麼?這要還算不得安邦定國,哪個能算的上?大哥若不是下一個相公,誰還夠得上這個資格?”

崔妄聽這一通馬屁,嘴角明顯勾了起來,但還要訓斥那小吏:“囉嗦!”

他轉而看著楊誠,伸手在他臉上輕輕拍了拍,笑道:“休息了這麼久,總算也能好好招待招待你了!”

“對了。”他一麵往衙門走,一麵又想起來什麼,“這姓楊的還有個女兒罷?也給我一並找出來。”

*

宋白硯帶著蘇懷月去尚書省官衙尋沈千意的時候,便見著沈千意正坐在幾案後發呆。

頭發亂糟糟的,胡亂披在背後也沒整理,瞧起來不像個手握重權的高官,倒像個屢試不中的落魄秀才。

宋白硯嚇了一大跳:“怎麼回事?”

沈千意見著是他,起身行禮,苦笑了一聲:“明光先生,沈某失態了。”

宋白硯瞧他這一身狼狽,又忍不住問道:“怎麼會弄成這樣?”

大約也是儒生之間那幾分惺惺相惜,沈千意見宋白硯執意詢問,索性也不瞞他,將發生了何事說了出來。

說完,他忍不住又笑,笑得比哭還難看:“沈某一介儒生,半生以‘仁’為道,自以為正途。如今看起來,這不值一提的‘婦人之仁’,卻實在是不合時宜了。”

宋白硯默了默,歎息道:“至純易折。相公既然身處高位,免不了還是要和光同塵,隨俗而處呐。”

沈千意自然知他話中深意,是勸他不必如此拘泥於心中之道,該變通的時候也該變通,該妥協的時候也應當妥協。

但大抵是他在綠石書院讀了那麼一段時間的書,習了他老師蘇忠文那一身倔脾氣,實在是不願與刑部那些不顧仁德,隻講術法的人為伍。

沈千意歎息著搖搖頭:“在其位,謀其職,確實是沈某人德不配位了。做個校書小吏,於我而言也許更是一件幸事。”

說完,他注意到了蘇懷月:“啊,這位是蘇小娘子。”

蘇懷月同沈千意行了個大禮:“學生蘇懷月拜見沈相公。曾聽先生言,是相公致信先生,方救了學生性命。救命之恩,無以為報。相公往後有什麼用的上學生的地方,還請直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