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動作張彤兒做起來總令皇帝覺得滑稽,他想這一定是姑父姑母耳提麵命,張彤兒才不情不願學出來的。
皇帝道了句“平身”,又“賜座”。
張彤兒在杌子上坐下,將那碗粥遞上來,彆彆扭扭地說是替舅母給陛下送來的。皇帝沒自己接,主動問起來她父親母親如今身體如何,張彤兒一一回了。
幾句寒暄下來,張彤兒立即將一彆數年的生疏同她父母的教誨一同拋去了腦後。
捂著嘴覷著皇帝臉色笑道:“表哥,舅母也是為你著想方教姑娘們入宮。選秀馬上就要開始了,你提前相看相看也是好的。你倒好,瞧瞧把舅母氣成什麼模樣了?”
皇帝回道:“你今後打算住哪兒?在京中打算待多久?”
張彤兒果然被轉去了注意,道:“還沒想好,舅母令我在壽康宮陪著她。但老實說,這宮裡太悶了,我可住不慣!”
她頓了頓,又問:“大表嫂如今怎麼樣了?”
皇帝道:“還是老樣子。”
張彤兒道:“那不若我便住到表嫂那兒去,蕭景明那小崽子如今一個人在家是不是無法無天?那還需得本姑娘好好管教管教才是…”
皇帝不置可否,目光飄去了彆處,終於落在窗台那盆紫藤上。如今花苞儘謝了,隻剩下枝葉。
在麵前女子一時半會停不下來的密集話語中,他的思緒忽而不可抑製地順著這盆紫藤飄遠。
霎時便想起來曾在江南遇見個比這紫藤更加清而豔的女子,蘇懷月。
老實說他同蘇懷月的接觸並不多,回憶也很有限,最後定格在他準備離開時,蘇懷月拈著紫藤花祝他平安歸家時的模樣。
那時他還不知道眼前女子就是蘇忠文的女兒,隻覺她笑起來時眸中波光瀲灩,一如他在金水河畔策馬奔騰時曾想象過的江南模樣。
“江南好,
風景舊曾諳。
日出江花紅勝火,
春來江水綠如藍。
能不憶江南?”
那時他無力地躺在淺灘之上,於淅淅瀝瀝的雨聲之中不得動彈。潮水起起落落,紫燕低飛,為他銜來遠方縹緲的清歌。
吳地女子特有的軟語從小鎮濕漉漉的白牆青瓦上流淌而過,帶著潮濕雨意湧入他的耳廓,隨後又逐水而去,漸行漸遠,宛如他在那冷雨江灘中不斷流逝的生命。
忽而一聲清脆鈴響。
“叮——”
綁著銀色鈴鐺的油紙傘驀地遮住鋪天蓋地的雨絲,露出來一張比這細雨更加清潤而又清豔的麵龐。
千山含黛色,煙雨籠畫眸。他在逐漸模糊的意識中想,就這樣死於這夢中江南,倒也算死得其所…
“表哥!表哥!你有沒有聽見我說話呐!”
張彤兒的聲音忽而劈裡啪啦炸起,一瞬間將他從那江南漫天席地的梅雨中強行拉回這方小小閣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