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謝姑……夫人搭救,小生王氏子楚,近日隨師長於附近城鎮遊學。敢問夫人家在何處,小生改日必上門答謝。”書生一獲救,就拱手作揖道謝,看清崔夢雲的打扮後,立刻改口。
崔夢雲也是此時才看清書生的打扮,原來還是一個尚未及冠的少年郎!
她心下也鬆了一口氣,雖她早已為人婦,這般獨自搭救外男,終究還有些冒險。但既然是個未及冠的少年郎,便沒什麼關係了,論年紀,她還是姐姐呢。
她真心實意地笑了起來:“先生言重了,我不過搭把手的功夫,不值當什麼。”
王子楚顯然是個重禮數的,聞言抬起了頭,誠摯的目光與崔夢雲相觸即分,卻將自己的感激明明白白傳給了她:“我一人上山散心,卻不慎掉落這孤僻窄溝,若非夫人救援,還不知我會落到何等境地,夫人莫要小看自己這搭把手的功夫,於我已和救命之恩也無甚差彆了。”
他還道:“夫人莫要叫我先生,我還是個未出師的無知小子,喚我子楚便可。”
和煦又知禮的語言總是能迅速拉近兩個人的關係,王子楚的長相又一點攻擊力也無,叫崔夢雲看了就覺得親切,便也不自覺卸下了一點心防:“瞧你還未及冠,那我便托個大,喚你一聲子楚弟弟,我姓崔,你可叫我崔姐姐。”
她看了一眼王子楚的膝蓋,才發現被汙泥沾染的外衫上還有早先已乾涸,現在卻又洇濕了一點。被王子楚從容的氣質所唬,竟沒發現他一直借著身後的大石支力,才能如常人一般與她交流。
“你這傷……”她本想問王子楚還能不能走動,但一想到這崎嶇的地形,還是打消了自己把他扶回平地的念頭。
崔夢雲從懷裡掏出一條沒有任何標識的帕子,走到溪水旁打濕又擰乾,再回來遞給王子楚,“你先用這手巾處理一下傷口,且在這等我一刻鐘,我去找人來幫忙。”
她讓出了自己這塊好地勢,將王子楚扶過來坐好,就立刻離開了這裡,去尋流月和司琴了。
原先覺著自己和流月她們離的不算遠,真要走回去了才發現,這短短的距離因為這些崎嶇的石頭變得難走了無數倍。
等她好不容易再帶著車夫他們一起回去,都已經過去小半個時辰了。
雖比先前說的“一刻鐘”久了太多,但王子楚顯然半點怨言都沒有,他靜靜地坐在那裡,背靠著崔夢雲讓給他的大石,像極了誤落凡塵的仙人。
崔夢雲聽到了司琴細微的吸氣聲,心下暗笑:果然不分男女,都是喜愛好顏色的。
車夫早已知曉主人家尋他來乾什麼,二話不說就將王子楚扶了起來,選了個省力的角度,將這看起來仙氣飄飄,實則相當紮實的俊美公子背了起來。
崔夢雲看的出來,車夫的動作有些驚到王子楚,但這少年素養極好,雖驚訝睜圓了雙眼,卻也沒有出口喝退。
“子楚弟弟勿怪,我看你難以在此崎嶇不平的山路中行走,才讓他直接將你背下山去,若是驚擾到你,我在此代為賠個不是,你莫要往心裡去。”
王子楚趕緊小幅度搖頭:“怎麼會,在下感激還來不及,又怎會不知好歹,反去責怪恩人。”
車夫憨憨一笑,不多言語,專心背著他下山。
***
崔夢雲本來打算直接把王子楚送去醫館治療的,雖看起來並沒有傷到骨頭,但動作稍微大一點,傷口就撕裂流血也怪嚇人的。
隻不過他們一行人才將王子楚帶到馬車附近,就聽到有人語調怪異地高呼出聲:“那是……子楚兄?”
崔夢雲轉過了身,看到了五六個成群結隊、做書生打扮的男子。他們並不是都像王子楚一樣尚未及冠的少年,甚至不乏一些法令紋已經很深的中年男子。
出聲的人看著二十多歲,身著玄青色絲質長袍,眼尾細長上吊,給他偏陰柔的麵相增添了三分淩厲,看著就不大好相處。
若是平時,崔夢雲看到這樣的人,隔著老遠就要繞路走了。但此時她雖第一眼有些懼,卻以為是王子楚的師兄弟,看在他的麵子上,也應是好說話的。
或許是發現王子楚不見了,來尋他的友人吧!
她才剛揚起笑,還未來得及開口,對麵那吊眼男子打開了折扇,擋住自己半張臉,細長的眼睛眯了起來,譏笑道:“看不出來,子楚兄竟是崇尚一代奸雄曹公,學起他的私人愛好了。”
崔夢雲讀書不多,對方說的什麼“曹公”她更是不認識,可光是聽語氣,就知道不是什麼好話。
她站定在了原地,收起了柔和的欣喜,板起了臉。
冰冷的視線從她雙眼中射出,掃視著對麵這群滿身不善的男子。
再是多愁善感,在外她也能好好端起丞相夫人的架子。彆的不用她多做,隻肖冷下一張臉,表個態便好了。
這一招向來有效,但崔夢雲忽略了一點:從前使出這一招,都是在那些畏懼紀衡的外人們麵前,今天碰到的這些書生,根本就不知道她的身份。
是以當她冷下臉,不僅沒有讓對麵這些人害怕,反而被完全無視了。
他們也沒有盯著崔夢雲乾什麼,隻是將她徹頭徹尾地無視了。
好像若不是能用來嘲諷王子楚兩句,崔夢雲這個人根本沒有任何價值。
這樣極端的傲慢才真的傷害到了她。
崔夢雲不知道該怎麼反擊,王子楚卻很清楚陳於流的痛腳,立刻開口:“世人隻道有長舌婦,我看這說法還有偏頗,明明於流兄就是當世傑出長舌夫,怎麼無人褒獎一二?”
果不其然,那最看不起女子的陳於流立刻跳腳:“王子楚!你這滿口粗言穢語的莽撞小兒!”
乖乖趴在車夫背上的王子楚歎氣:“於流兄還是這般愛說笑,不過於流兄放心吧,等我改日登門拜謝恩人時,一定會帶上於流兄一起。”
陳於流:?
關我什麼事?這小子的思維跳躍如此之快,他跟不上了!
王子楚乖善地笑了起來:“我登門拜謝,於流兄也要為自己的粗鄙發言而負荊請罪呀。”
陳於流爭辯:“我說錯什麼了?你們孤男寡女從山上下來,誰知道你與這婦人……”他故意不把話說全,不僅引人遐想,還留了話口用以辯解自己沒有憑空捏造。
好歹毒的誅心之言。
崔夢雲給他氣得麵色發白,流月和司琴更是差點就要衝上去撕打這個血口噴人的賤人了。
連那車夫的氣息都重了起來,重重吐出兩口氣,把那吊眼男給震住了一瞬。
“我當先生是這位小先生的友人,原隻是一個滿口瘋言瘋語的窮酸書生,我氣量大,不與瘋書生計較,你們莫要擋了我送小先生去醫館的路,省的馬車可碰到你們,還要讓醫館多照顧一個病患。”
崔夢雲冷聲打斷陳於流,轉身不欲再與這來者不善之人掰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