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果那陳於流反倒不肯了:“聖人果真是聖人,千年之前便留下了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的至理名言,今日回去,我定要再好好鑽研聖書至三更,方可抒發心中崇拜。”
“可彆。”王子楚還是那副謙和有禮的模樣,說出來的話卻紮得陳於流全身血氣倒流,“聖人感應到你的崇拜,隻怕要難受到連夜托夢院長,叫他將你這濁流除名。”
“不知以後是不是該改口,叫你濁流兄了?改名大喜之日,濁流兄一定要發帖,請我上門拜賀呀!”
“王子楚!你……”陳於流被氣得麵色鐵青,話還沒說完,車夫就已經操控著馬車往他們跟前走,嚇得幾人立刻散開,生怕真的被這不長眼的車夫給磕碰著。
馬車四平八穩地往下山的大道上駛去,留下陳於流形象全無地在原地怒罵。
不過再怎麼難聽,都已經傳不進崔夢雲他們的耳朵裡了。
***
沒了叫罵的陳於流等人,王子楚坐在馬車裡,表情有些難堪。
“崔姐姐,真是對不起……”他在為剛才的插曲道歉。
崔夢雲倒是沒有遷怒的意思,她早早就收起了冷臉,溫聲道:“這不乾你的事,你不要苛責自己。”
她這麼說,但王子楚並沒有被寬慰道,還是滿臉內疚:“都怪我平日裡對他們多有忍讓,讓他們產生了我軟弱可欺的錯覺,才會連累崔姐姐你也受他們編排。”
“崔姐姐放心吧,我不會讓你白白受這樣的汙蔑的。”
王子楚鏗鏘有力地做下了這句承諾,便不再多提令人糟心的陳於流了。
他主動轉換了話題,挑著輕鬆的話題聊了起來:“崔姐姐今日來白馬山,是想去白馬觀參拜嗎?”
這個問題讓崔夢雲猝不及防想起了被爽約的事,她笑容一僵,卻在王子楚真摯開朗的神情中壓下內心的難過,也以輕快的聲音回答他:“這倒不是,隻是單純想來散散心,白馬山的景致在京中也很有名,便選了此處。”
王子楚眼神閃動了一瞬,最終還是沒有任何改變,仍舊是開朗笑道:“那還真巧,我也是聽說白馬山有崎石景觀,才趁興而來,試想偷得浮生半日閒,卻不曾想……”
他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低下了頭。
好像戳中崔姐姐傷心事了,但既然她不表現,那便也裝作什麼都不知道就好。
王子楚沒表現出來,崔夢雲還以為自己掩飾的很好,在這樣輕快的交談氛圍中也起了談性:“如果不是摔落窄溝,那你選擇在這邊觀景確實選對了。”
“崔姐姐對此很有研究?”
“研究倒是說不上。”她想起了李元襄,眼睛都笑彎了起來,“其實是我一姐姐,對遊玩一道頗有研究。”
“再往裡深入二十丈,便能看見被層層崎石圍住的天然溪池,那溪池從密林中流出,至今還沒人找到溪水的源頭。”
“姐姐告訴我這還有個小小的傳說,晉中有一富商年少時出門闖蕩,慘遭欺騙,在走投無路之際,偶然在此處遇見靈鹿飲溪,那靈鹿見他沒有貿然打擾,便在飲夠溪水後,留下一塊金子,於濃霧中重歸密林,再尋不到蹤跡。後來,那富商用這金子作為本金,東山再起,創立了晉西商幫。”
晉西商幫是本朝勢力最大的商幫,聯結了無數走南闖北的晉商,這個小傳說的主人公就是晉西商幫創始人李修遠,不過此人生活在白馬寺剛剛落成的年代,距今已故去已一百多年,這故事的真實性再無人可知。
這故事剛傳出來的時候,有無數信以為真的人特意上山拜尋靈鹿,但不知道是不是靈鹿真的存在,又不希望受凡人打擾,能找到這溪池的人百不存一。
漸漸地,又有一種說法流傳出來:隻有有緣人才能在靈鹿的指引下見到這溪池,無事不要去打擾靈鹿,不然靈鹿發怒,就要離開人間了。
此後,人們漸漸淡了去白馬山尋找這溪池的狂熱,最後這傳說也漸漸消失在了民間,隻留存在商人群體中。
李元襄也是做生意後才聽說了這一說法,沒想到一開始對這個傳說不知可否的她居然誤打誤撞找到了這個溪池!
然後她立刻邀請了自己的姐妹們一起分享這份幸運,隻不過那天有空赴約的隻有崔夢雲一個人。
崔夢雲剛說完這個故事,就看見王子楚雙眼璀璨,讚道:“崔姐姐知道的好多!是因為喜愛看書還是喜愛收集這些奇聞異誌?”
生平第一次收到這麼直白的誇讚,崔夢雲有些不好意思:“這都是我那姐姐告訴我的,不是我自己收集來的。”
王子楚毫不動搖地繼續誇:“即便故事是彆人告訴你的,但崔姐姐你口條清晰,說起來生動有趣、引人入勝呢!”
“真……真的嗎?”崔夢雲臉上的笑止都止不住,這樣簡單直接的誇讚最讓人沒有抵抗力,她想要自謙,卻又有些舍不得這樣的讚美。
從來沒有過的、對她個人能力的直白讚美。
她的快樂仿佛也感染了王子楚,青年用力點了點頭,肯定道:“千真萬確,僅僅是聽了崔姐姐剛才的故事,都已經超過許多我曾見過的人了。”
“不至於不至於……”崔夢雲被誇的耳朵都燙了起來,剛才還侃侃而談,現在卻嘴笨到連怎麼自謙都不會了。
她心中不自覺對這個才剛見不久的青年又更親近了一些。
“彆的不說,其實剛才,崔姐姐你麵對陳於流的步步緊逼卻不退讓,早就讓我心生傾佩了。”王子楚口風一轉,又主動說回了陳於流,但這一次提起此人,卻沒有引起崔夢雲的負麵情緒。
她甚至毫不自知地在期待王子楚尚未出口的話。
“那陳於流自詡才高八鬥,卻毫無容人之量,總是到處找人鬥氣,偏又尖酸刻薄,絲毫不行君子之道,把不少人都氣得毫無辦法。但是崔姐姐你不僅沒有被他滿口胡言亂語唬住,還有理有據地反駁回去,膽量氣度均遠超許多人。”
許是多了一絲親近之意,崔夢雲也放開了一點平日的自我約束,透出了一絲活潑:“我本也是害怕的,但那什麼於流說話實在是太難聽了,教人生氣,一時氣不過,便多嘴了。”
王子楚笑出了聲:“崔姐姐有所不知,在我們書院裡,那陳於流也算是一風雲人物,不過他是因為脾氣太臭、說話太難聽而出名,偏偏家中條件又不錯,很多人不敢與他作對,才讓他誤以為自己很厲害。”
“便是我,也是借了崔姐姐的勢,第一次如此酣暢淋漓地駁斥他。還沒謝過姐姐呢。”
崔夢雲捏著手絹,輕擋住嘴角,也笑了起來。
這王子楚,還真是有趣極了。
她剛啟唇,想要再說什麼,馬車卻一個晃動,突然急停了下來,毫無準備的崔夢雲沒坐住,往前撲了過去——
“阿雲……”熟悉的男聲從車外傳來,在崔夢雲的大腦還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變成了驚喝。
“你們在乾什麼?!”
紀衡出現在了車簾外,維持著掀開車簾的姿勢,鳳眸冷凝,沉沉盯住眼前這他從沒想過會出現的一幕:他的夫人撲倒在了一個陌生男人的懷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