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再沒同先前一般帶著笑意走進顧長華的院落,隻能遠遠看著院內的師徒親愛。
“阿弟,若是不高興,便同阿姐說說。”
到頭來,依舊隻有他們姐弟二人相依。
“阿姐不怨我?師尊救下我們,如今我倒是鬨起脾氣。”
林長風聲音低落。
“我怎麼會怨你,我是你阿姐,旁人不知你我經曆了什麼,可阿姐是知道的,怎麼可能會怨你,你我便是這世上最後的至親。”
“顧仙尊不是什麼壞人,待到一切了解,便去認錯說開就好。”
那時候安慰著弟弟的林墨柳也沒想到,自己不知不覺中將這僅剩的至親推上了死路。
若是問這一切為何急轉直下,就要從林長風金丹大成那時說起。
依舊是那暴虐的君王,不過不如林長風這樣的修仙之人容顏常駐,已然染上時間的風霜,酒色早就將那原就所剩無幾的君王之氣耗費殆儘,眼看他手中長劍就可取下這致使他全族慘死的罪魁禍首的頭顱。
卻冷不丁被一道術法打斷。
那道術法他熟悉的很,許多年前,也是這樣救下了快要被殺的他與長姐。
“師尊......?為何?”
林長風言語破碎,卻依舊看見長孫澤快步跑到那昏君身邊,喊著父親。
“他不能死,他是小澤的生父。”
顧長華的話語實在荒唐,林長風實在聽不下去也忍不下去,猛地舉劍就要不顧阻攔刺入那昏君的胸膛,卻不待長孫澤出手,就被顧長華打飛撞到華貴的廊柱上。
“為何攔我?!”
林長風口吐鮮血,卻雙眼憤恨。
“修道之人,怎可為凡俗阻攔,何況此人已然改過,更是小澤的生父。”
顧長華說出這些話的時候,林長風卻覺得自己從未認識過這樣的他。
“改過?荒唐!輕飄飄一句話,便能抵得上我雙親的命嗎?!”
“你若還是死不悔改,便彆再回我同衡宗!”
高高在上的人帶著那毀去林長風一切的父子離開,再沒回頭看過潰敗嘔血的自己。
拖著傷痕累累的身體回了宗門,卻聽見你人人都在說,長孫澤的那個父親是如話本上說的一樣的浪子回頭的故事,數年前致使他全家慘死的罪人,卻被風光迎接,而他隻能躲在暗處給自己舔舐傷口。
他的阿姐更是因為看到那個畜生後一病不起。
“阿姐,我帶你走,我一定會殺了他,彆哭阿姐,我們走。”
任何有血性的人都無法與敵人共處一處,身上傷都未處理,林長風便下定決心,帶著傷心至極到快要崩潰的長姐離開。
音信全無數年,直到某日,傳來了新任魔主的消息。
永無天日的魔宮中,林長風不意外看到那個打著報仇名號前來誅殺他的長孫澤,卻仍舊因為看見顧長華執劍對他而心痛。
憑什麼?
他為全族報仇雪恨便要被全天下的人指責阻攔,而長孫澤卻可以因為一個昏君父親的死帶著全天下來誅殺他。
手一鬆,那擔著林氏全族命數的頭顱咕嚕嚕的滾到長孫澤麵前,數年前林長風親眼看著自己雙親被砍下頭顱,數年後,他便就是要不顧所有人砍下那畜生的頭顱,哪怕要被曾經的師尊和同門誅殺。
“冥頑不靈!”
長孫澤在一旁痛哭,似是見不到寵愛的弟子如此,顧長華處處殺招。
那些名門正派大多不願與他這個不擇手段的魔頭對上,於是便成了顧長華與他的決鬥。
“顧長華,憑什麼?我報仇便是錯便是魔,而他報仇便是對便是好?”
頂著那劍意,林長風逼到顧長華麵前。
“天意如此,你從一開始便就是要做成這魔頭。”
可顧長華的回答,林長風卻聽不懂。
“胡說八道!”
“本尊早已參透天意,你的命數早就已定下,哪怕你林氏全族慘死也怪不得彆人,全都是因你而起!還不伏誅?!”
顧長華的字字句句都踩在林長風的心口。
“我不信!你胡說!”
可下一步,顧長華便將自己知曉的,一股腦的拍進林長風的神識裡,旁人眼中的一瞬,卻在林長風眼中無止儘的拉長。
——
顧長華,隻是故事中的人,所有人都是如此。
但變數就是,眼下的顧長華卻也是創造故事的人,他寫了人妖仙魔,寫了天下蒼生,也自然寫了正道和魔頭,在意識到自己來到故事中的瞬間,顧長華就打定主意站在了他塑造的主角這邊,無他,每一個作者總是愛主角勝過旁人。
而反派,多少取材了他原就不喜歡的人,故而隻會更加厭惡。
而林長風便是他寫出的反派。
有幾個魔頭父母健在?又有幾個魔頭能比主角惹人喜愛?
但顧長華認錯了人,他實在是不喜歡自己筆下的反派角色,連帶著名字都記得模糊,甚至於忘記了他給反派也安排了與主角所差不大的經曆。
都是顛沛流離,可主角隻是與雙親失散,反派卻是全族慘死。
都是同輩相依,可主角與妹妹心性純良,反派姐弟便要執念不改。
當顧長華意識到自己找錯了人,而讓主角兄妹無端忍受了幾年貧苦生活之後,就對林長風的意見更大,他自以為知曉未來的一切,卻不知道一葉障目。
隻因為林長風是林長風,所以必然會成為那魔頭,必然要被誅殺。
“你阿姐的夫婿慘死,也都是因為你林長風所致!”
“魔頭生來便是魔頭!”
顧長華字字句句都像是刀子,明明他原不想這麼說,卻忍不住刺的林長風更過分些,就如同他書中所寫的,正派輕而易舉的誅殺魔頭,卻還要字字誅心。
可顧長華錯的離譜。
他隻是憑借著一個名字,一個故事來衡量有血有肉的人。
錯認反派的故事多了去,無比近似於救贖的開始,卻隻有林長風再一次被更狠的踹下萬丈懸崖。
——
當林長風徹底消散於她懷裡的時候,林墨柳整個人都沒反應過來,連眼淚都沒來得及落下,她那性子溫柔的至親便連發絲都沒剩下。
不過是一刻前,血肉模糊的弟弟將她帶離魔宮,為她留下一隊親衛,林墨柳是藥修,卻止不住至親身上溫熱湧出的鮮血。
林長風的脖頸被砍出一大道口子,林墨柳隻能徒勞的捂著那傷口,她幾乎求遍各路神佛,卻無人願意睜開眼看看他們姐弟二人。
“阿姐......對不住,都怪我、、才會、如此艱難。”
她懷中的至今一個勁的與她請罪,她不明白為什麼,便伸手取出窺心鏡一探究竟,她也瞧見了顧長華所認為的所知道的,但卻不同於顧長華的一味苛責,林墨柳看過後便碾碎了那法器,用勁阻攔傷口的血流。
“那個混賬!他隻不過是胡說八道!長風,我們不聽他的,你撐著,阿姐能救你的。”
她倉皇的連哭都不記得,隻是徒勞的妄圖用丹藥救回瀕死的至親。
“長風,你看著阿姐,阿姐隻剩下你了,彆同父親母親一樣丟下我。”
“阿姐......對不起。”
林墨柳看著她唯一的至今消散於眼前,她手上甚至還沾染著鮮血。
可林長風便如同她青梅竹馬的夫婿一般,留下一句抱歉,便徹底將她拋棄在這荒涼的人世間。
“憑什麼?!憑什麼?!老天爺你個畜生!”
此時她才想起來哭。
林墨柳一向是冷靜自持,卻自劇變後在無法冷靜。
他們姐弟的名字是長輩們給的,雙親盼著她書畫雙全且如柳枝一般柔卻不折,盼著她阿弟如長風,一生自在不為困於仕途。
她林氏子弟擔的上一句忠君愛民,若不是那昏君想要強奪臣妻,便再無波折。
她青梅竹馬的夫婿也是清正廉潔,與她相識十多年,原是盼著一生一世一雙人。
林墨柳根本不明白,他們姐弟這一路的波折,分明是因為昏君當道,師尊偏心,同輩排擠,哪會是因為她的嫡親弟弟,長輩們包含著期盼用命來賭想讓他們活下去,卻在此時被倒打一耙,她這般想著,便是停不下來的絕望。
“柳君!顧長華一派追上來了,我等攔著他們,您快走!”
忠心的護衛推著林墨柳離開。
“把他的劍給我。”
但林墨柳未離開,隻是取過林長風唯一留下的長劍,用帕子細細擦去劍身上的血汙。
“漠河林氏,絕不退讓。”
女子那雙漂亮的眼,隻是看著領頭的仙尊,死死握著那把長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