遊霽並不覺得自己清楚遊暝性格。
這人相當難以琢磨,喜歡一聲不吭,冷不丁做出嚇死人的事。
一點四十分,遊霽吃了午飯簡單收拾了下行李前往遊暝家中。
司機感歎:“我竟然還能導個去暉海岐灣的航。”
遊霽也意外,遊暝竟會這麼高調。
暉海岐灣的房子是遊暝爺爺送他的成年禮物。
但都等到遊霽成年了,這人才開始不緊不慢畫圖,自行設計。
住得不多。
隻是兩人第一次是在那兒。
這會兒攝像沒拍,遊霽又沒架子,車廂裡幾個工作人員聊起天便沒有顧忌:
“所以遊導家到底是做什麼的?我之前是看網上說很有錢,但暉海的房子可不隻是普通有錢就能買的問題吧,頂級豪門哦。”
“肯定是了。哪個豪門姓遊?”
“我哪知道,這是我們社畜會關注的?”
橙姐問:“小霽,你知道嗎?”
遊霽一愣,隨即立馬彎起嘴角:“我當然也不知道啊橙姐,反正不是我家。”
橙姐笑了笑。
“遊”不是個常見姓氏,一座城市最上頭的圈層也就那麼一撮。她還以為遊霽至少略有耳聞。
雖然這小子自己租的房住,敬業程度也好像挺缺錢,更是從不談及自己父母。
但是橙姐心裡門兒清。
遊霽家境肯定也是不俗的。
四年前那檔爆火的樂隊綜藝水很深,沒點兒資本關係的老百姓基本不可能被捧出道。
【漂流鏡】裡全是富二代,遊霽又怎會是例外。
但這人選擇低調混圈,她肯定也不會追問,隻向他囑咐了幾句錄節目和自駕的注意事項。
“你上午一直沒敢和遊暝說話哈,這不好。”
“。”
“我知道他來做你搭檔需要你消化一下,確實我也沒想到,但來都來了就好好配合。多接觸遊導對你百利而無一害。”
“。”
“小霽,當年你簽的合同裡明確說明了cp營銷的事項,這已經開始了,你就要發揮好你的人設。”
到了遊暝家,她就下車了。
遊霽和節目組的人進去。
車還沒到。幾個人隻能在一樓等著。
雖然挺久沒住,但室內很乾淨,大概一直有人來定時打掃,裝潢擺設和遊霽記憶裡都毫無區彆。
遊暝歸國的大包小包的行李散亂堆在地板上,都還沒來得及收拾。唯有一個為節目準備的深色登山包單獨放在一旁。
遊暝此刻在整理他那些寶貴鏡頭,招待的模樣也難以形容成熱情,隻淡淡道:“不用拘謹。”
可在雙麵構築超大落地窗的挑空客廳裡,工作人員哪兒能不拘謹。
看到遊霽非常自然地坐在層次錯落的鋼琴沙發一隅後,才戰戰兢兢也把屁股擱上去,屏住呼吸用目光參觀。
其實遊暝家並非富麗堂皇的奢侈,但很有格調。
用遊霽以前的話來說,就是“一整個遊暝風”,冷感中帶點文藝,有些地方又碰撞出意外的色彩。
比如,一般以為會做成茶室的地方,卻做的是——
“那兒是個桌球室嗎小霽哥?”攝像小聲問。
遊霽頭都沒轉:“那門掩著,我也看不清。”
“哦。”攝像本還想說什麼,手機振動。他看了眼消息,搓著手不好意思地看向遊暝:
“遊導,車意外堵在路上了,領導催著咱這組得開機了……您可以嗎?”
在人家裡,鏡頭開開關關、入畫角度都得征求人意見,所幸遊暝並不介意什麼,嗯了一聲。
攝像燈就再次亮起。
開拍歸開拍,他們還是各做各做的。
遊暝擦拭鏡頭,遊霽坐在沙發上看手機。
直到小方說又有個關於車的合同,也需要兩位老師簽字。
他拿著平板和電容筆:“電子簽名就好!遊導和小霽哥你們一塊兒坐過來吧,我們順便拍張照,咱們這一組還一直沒有同框圖,宣發都在催了。”
遊霽隻得走過去。
銀白大理石紋路的單邊懸浮書桌不大。
遊霽和遊暝就著桌角兩邊相對而坐,平板擺在中間。
“你們簽你們的,不用管我們。”攝像說。
遊霽先簽,簽完把平板轉了個方向,筆擱在旁邊往遊暝那兒一推。
哢嚓一聲,他聽見小方邊看取景框邊小聲評價:“還挺自然,就拍得像遊導給小霽哥輔導作業哈哈。”
遊霽手倏地一頓,視線微垂。
“遊暝”兩個字龍鳳鳳舞地寫在他名字旁邊,微微閃著白色的屏幕光。
小時候他第一次學寫名字,哦不,第一次學寫字,就是這人教的。
那個時候他還叫遊弋,準備上幼兒園,遊暝在讀小學。
爺爺遊見川就覺得,大寶教二寶寫字天經地義。
也是就著桌角兩邊坐著,遊暝監督他用鉛筆畫滿田字格。
他再把作業本一推,遊暝又像個小大人檢查。
後來,真正的“二寶遊弋”回來,遊霽被送回農村時也還不到七歲。
彆人都覺得他什麼都不懂,其實小孩兒也有自己的通透。
就算不知事情全貌,也能明白“原來我爺爺不是我親爺爺,原來我壓根沒有哥哥”這種事。
要說當時困惑難過了多久,遊霽如今也沒什麼印象了。人的記憶有選擇性,又那麼小,適應環境後該忘就都得忘。
但年幼的他隻要一寫字,這種太頻繁的日常,他就能輕易地、難以抹去地想起他“哥”,一板一眼把他手指頭擺來擺去教他握筆的時刻。
然後升起一種痛苦的實感。
他以為他永遠不會再和他有關係來著。
哪兒成想十六歲,真正的遊弋去世,他還能以雇傭關係的假次子身份回去。
不過再看遊暝,也自然不可能再是十年前那個小男孩看教他寫字的家人了。
20歲的遊暝成長成了意料之中的貴公子樣兒,而16歲的他,和混混彆無二致。
第一天“實習”,他裝乖裝得累,偷閒在院子裡悄悄抽煙時,還被遊暝逮到。
漫長的時間與狗血的身份讓幼年的親密變得模糊且可笑,遊霽還沒等遊暝開口,率先張嘴。
將白霧噴了他一臉。
“遊導,那兒是桌球室嗎。”
小方的聲音讓遊霽驟然回過神,因再次無端陷入回憶而惱火。
遊暝:“嗯,你想的話可以去打。”
他看著他,又像是看著遊霽。
小方是不懂為什麼這兩位嘉賓能做到一句話都不說,官方寒暄都沒有。
隻得他來裝作好奇尬問幾句,打破凝固的氣氛,並儘量撮合些互動。
“我不太會打,二位老師想打嗎?因為車起碼還有半個小時才送到……”
他說完,客廳裡又安靜了幾秒。
桌麵上映著窗外紫藤花的掠影。
“那走吧。”遊暝想了想,緩聲開口。
他站起身,濃黑的影子將桌上花的掠影蓋住。
遊霽撐在桌上的手快速移開,影子從他指間溜走。
“小霽哥會打不?”
遊霽回答:“勉強啦。”
他好像是看了遊暝一眼,又好像沒看,鏡頭裡隻能見灰藍色的發絲,被陽光照得很亮。
不過是他率先往桌球室走,不見外地,迎接挑戰般。
小方和攝像大喜,終於要有互動了,忙扛著機器跟了去。
他們的希望還是落了空。
兩人打個桌球也是非常僵硬的氣氛。
沒人說話。
隻有球與球碰撞的聲音,顯得非常你來我往。
畫麵倒是挺養眼,隻是這綜藝拍得,像個無聲的斯諾克轉播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