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需要擁抱 家的每個角落都有秘密的影……(1 / 2)

遊霽的媽媽,親媽,是奚城醫院的一名護士。

父親不詳。

據說她本來想把這孩子打掉的,後又決定和隔壁沒有生育能力的廚師一家做筆交易。

廚師那家人很不錯,答應得到孩子後,還會照顧她身體年邁的母親。

那是個很冷的冬天,奚城連續下了快一周的雪。

偏偏生下孩子的早晨雪停了下來。

她透過窗外看到白茫茫的一片反射太陽的光輝,浮著金色的和煦的一層光,突然反了悔,不想送走孩子也不想自殺。

然而反悔第二天下午16時,奚城發生了8.0級強震。地動山搖滿目瘡痍,廚師一家死了,無數人坐在廢墟旁哭。

她也在廢墟旁,但她、母親和孩子都僥幸逃過一劫,隻是被迫清醒地見證人間煉獄,身心受到巨大震創。

作為醫務工作人員的幸存者,哪怕剛生育,她也在參與力所能及的救援。無數小嬰兒從她手中輾轉,直到有一個小嬰兒腳腕的環帶上,母親方名字寫的顏悅。

奚城難得出一個名人,幾乎人人都知道顏悅。

這位天才女畫家無父無母,但聽聞嫁入了豪門,隻可惜丈夫也突然去世,留下了一個遺腹子。

據悉這事對顏悅打擊很大,所以她才會獨自回老家放空休養,寫生養胎。

她待了小半年,也是在這生的孩子。

是意外早產,小嬰兒可能周歲都活不到。護士曾聽婦產科的同事這樣小聲討論過。

她沒往心裡去,這句討論卻在地震發生後四小時,像條毒蛇滑進了腦子裡。

醫院已被夷為平地,陷進厚厚的積雪,顏悅的隨行保姆受了傷,顏悅還不知所蹤。

所有人亂作一團,顏悅必然早夭的孩子在自己手裡。

地震發生前是在保溫箱待了四天。

而自己的孩子躺在臨時避難所的睡袋裡。

睡得很香甜。

災後第一個夜晚寒風徹骨,電還沒恢複,物資還沒趕來。雪和血攪在一起,人們不是在尋找,就是在被尋找。

五分鐘後,她抱出了自己的孩子,給他腳腕綁上環帶。

後來外婆告訴遊霽,他媽遺書上寫,那會兒就真像鬼附身。

腦子空白的,等回過神來時哄著的已經是彆人的小孩。

親生兒子已被顏悅保姆抱走,聽說遊家會有人坐直升機來接。

一念之差,卻從沒後悔過。她覺得這都是天意。大多數幸運的母親哪可能生下孩子就遭遇地震?她一邊洗腦這對雙方都好——她給顏悅一個會健康長大、不會帶來痛苦的孩子,顏悅給孩子一個她無法給的富足幸福的家庭——又一邊噩夢纏身。

早產兒既被預言活不過一歲,她打算等他病死了自己就死,但實在是精神不濟,還是早早走上絕路。

外婆燒了遺書,然後把孩子也送到了福利機構。

震後針對遺孤的援助那麼多,在那兒至少比在自己身邊活得長些。

而且就算事情暴露,也與她無關。

外婆不知道對方的權勢和手段,所以從未料想自己的親外孫,還會退貨般被人扔回來。

六歲的娃娃,像隻會存在在年畫裡的漂亮可愛,還不明白發生了什麼就能嘴巴很甜地先喊聲奶奶。

孤苦伶仃的老人這次舍不得送出去,一絲柔情和一絲自私。

她想,她竟也會有人送終。

這些事兒遊霽從七歲就開始聽老人顛三倒四地講述,直到十二歲外婆去世後大概拚出了全貌。

“牛逼不,他媽的電視劇都不敢這麼演。”那時他已經開始講臟話,覺得自己這經曆說出去雖然荒謬,也挺傳奇。所以常給人津津樂道。

哪成想他的戲份還並未殺青。16歲時,他在街頭廣場表演被顏悅看見,吃吃地叫他名字遊弋,流下喜悅的眼淚。

兩天後,遊見川就找到了他,希望他能每周去假扮一次遊家次子。

他這才知道,被自己母親置換了人生的、真正的“遊弋”並沒有如護士預言活不過一歲,他被善良的人們竭儘全力地照料,竟也脆弱卻堅強地在福利中心成長到六歲,最後被查到真相的遊家人抱走。

接著就是更昂貴的治療和更悉心的嗬護,卻還是在十五歲離開人世。

同時帶走的,還有顏悅正常的思維與神誌。

她會錯認遊霽,遊霽覺得不難理解。畢竟他們最開始確有六年母子情緣。

隻是遊霽時不時就想,這一切的始作俑者可以說是天意、是母親、甚至外婆也算一筆。

無論如何,顏悅都是最無辜的那個。

丈夫去世時她心理狀態就已然不好,嘗試自救了,卻又早產還遭遇地震。好不容易大難不死,全身心地愛著珍貴的孩子,卻又告知是被人蓄意抱錯的。等真正的兒子回來了,她又白發人送黑發人,在最好的年紀。

明明每個不幸都如此小概率,卻偏偏可以積攢在一起。

看著視頻裡清冷漂亮的中年女人,遊霽曾經奉為談資的身世一閃而過,胸口再次泛起滯悶。

顏悅似乎是在畫畫,拿手機的則是保姆嘉姨。她在國外療養的不錯,精神混亂卻也穩定,對遊霽和遊暝同框也並不驚訝,司空見慣似地,笑得很溫柔,

“我就說是你,學琴回來了?”

遊霽乖乖點頭:“嗯。”

“現在吉他是什麼水平啦?”

“那是貝斯啦媽。”

“哦,想起來了,我們弋寶是貝斯歌手。”

遊霽笑笑。聽見顏悅又問:

“你的傷好了嗎,媽媽之前說讓你去買莫匹羅星軟膏塗,你塗了嗎?是不是又懶得去買!”

“哪有,我買了,已經好啦。”

顏悅滿意地點點頭。遊霽問:“媽你在畫什麼呢?”

視頻湊近了些,還是一張空白的油畫紙,顏悅回答:“還在構思呢。我前麵感冒了兩周,好難受的,但人突然就有了靈感。”

遊霽笑說:“那我覺得你這靈感來得挺虧。”

顏悅也彎起了眼睛。

她眼尾上挑,偏丹鳳型,彎起來仿佛自帶眼線,“你哥也這麼說我來著。你倆老是給我說一樣的話。”

遊霽哽了一下,生硬地哈哈兩下後便道:“媽,我急著上廁所,就先撤了哈。”

顏悅說,“去吧。”

等遊霽跳出視頻框外,都還能聽見她對遊暝說話的聲音:“讓你弟弟換件衣服啊,衛衣都濕了你沒看到?”

遊暝低聲回:“嗯,看到了。”

……

遊霽去衛生間衝了把臉又洗了個手。

出來,遊暝站在樓梯邊。

“去換衣服。”

遊霽:“也還好吧,很快就乾了。”

遊暝:“待會兒還要見爺爺,還是換一下吧。”

摔跤和確診肝癌似乎並未讓遊見川暫停工作,他這會兒甚至還在書房開越洋會議。

上到二樓,站到遊暝房間門口,遊霽才再次開口:

“那要不你去裡麵隨便找件衣服給我?我就不進你房間了。”

遊暝掃了他一眼。

很輕,但遊霽還是揣摩出了一分“你在裝什麼”的意思。

這個家的每個角落基本都曾有他們秘密的影子,臥室隻是影子更多、更肆無忌憚而已。

可遊霽覺得這臥室是一切的開始。他又一直在控製自己陷入過多回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