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才回來,裡麵挺空的,自己去挑。”遊暝說,意思是沒什麼引發聯想的陳年舊物。
遊霽說行。
有些話說一次是拉遠距離,始終堅持就顯得過於在意了。
遊暝目光又偏了些:“琴給我。”
遊霽這才想起自己還背著貝斯,便又遞給他。
臥室裡的衣帽間用一扇實木轉軸門隔著。他走進去,遊暝站在門外。
沒過幾分鐘遊霽出來。
淺灰色的針織衫套在他身上很寬大,兩邊鎖骨各露出來一小截,頭發有些淩亂。
遊暝沒有表情地看著他。
遊霽伸手,把自己的琴盒從遊暝肩膀上迅速扒下。
遊暝目光移到他左手抓著的衛衣。
遊霽迅速搖頭:“不用你拿。”
“陶姨正要洗衣服。”
遊霽急忙說:“那也我自己去麻煩陶姨。”
陶姨也是打理遊宅家務的老人了。其實最開始沒人這麼叫她,隻叫阿姨。
是遊霽嘴巴甜。他能親切地稱呼遊宅每一個家傭為姨嬸叔伯。
有好幾次,就是隔著這個轉軸門,遊霽一邊聽陶姨在臥室拖地除塵的聲音,一邊陷在衣帽間的西服堆裡,手腕被領帶捆著,還在咬遊暝的側頸。
意識到自己思維又開始跑偏,遊霽迅速回過神。
雨聲小了,房間格外靜謐。
雖然是遊暝很久沒住的地方,這裡仍全方位貯存他的氣息。
遊霽側身想離開。
但許是稱呼和樂器提醒了遊暝,他忽然問了句:“展叔身體怎麼樣了。”
展叔是遊霽的貝斯老師,也是外婆離開後遊霽的監護人。
遊霽淡聲回答:“早就去世了。”
怕遊暝還要追問,他又快速說:“走吧,你爺爺可能會開完了。”
說著他就往前走,腳步很快,遊暝無言地跟著他,在樓梯口才喊了一聲:“遊霽。”
遊霽腳步變慢了些。
“你這幾年還一直在和媽視頻,對嗎。”
手中的衛衣被抓成一團,繩子空蕩蕩地吊出來。
遊霽沒想到遊暝這麼快就能猜到。
明明視頻就聊了那麼幾句。
是顏悅說的傷口讓遊暝立刻想到自己後脖子的傷了嗎?
“是。”遊霽承認,“但也沒有一直,一兩個月一次吧。你也彆誤會,我就隻是想讓顏夫人精神一直穩定。”
顏悅出國後他們雖然沒有了假兄弟那層關係,但好歹很快又有了一層戀人關係。
可一分手,那就真是和陌生人一樣。血緣、法律、親密,沒有任何東西在維係了。
要說這四年,遊霽確實沒必要還和顏悅視頻。
但是遊霽覺得,就算是陌生人,發現自己可以安撫一個精神病患者的情緒,哪怕這個患者是把他當成一個“錯誤形象”,他也會一直做下去的。
就當是行善積德。
更何況,遊霽記憶裡的最初六年,顏悅就是他的親生母親。
而在假扮次子的兩年裡,他也不可能對她沒有感情。
“嗯。”遊暝聲線平穩低沉,“謝謝。”
遊霽沒聽見似的,繼續往前走,準備下樓,遊暝又說,“爺爺肝癌隻是早期,如今醫療發達,你彆太擔心。”
砰一聲,琴盒撞上拐角的欄杆。
遊霽用力拽了下背帶調整,有些不耐煩地扔出一句:“我知道。”
他加快腳步下樓。
沒人看到他迅速抹了把臉。
攔住這一瞬竟有一絲想哭的欲望。
在UU看來,他恨極了遊見川;
在李叔王伯看來,他也隻是無法拒絕一個位高權重的老人生病後的邀請。
沒人會去想,從接到電話以來,他是否也會查詢肝癌的種種,是否也在擔憂又止不住地想象對方的死亡。
畢竟就像顏悅一樣,遊見川也是遊霽六歲前的爺爺。
畢竟遊霽沒有親人。
即便遊見川曾毫不留情地把他送了回去,他也不想他被病痛折磨。
遊霽表麵也很正常來著,也不明白遊暝為什麼,就跟會讀心一樣,能看透他。
又毫無鋪墊地、一句話就觸到軟肋。
他不是第一次這樣了。
遊霽驟然想起18歲時,遊暝準備拍人生第一部電影。
大概是不喜歡遊見川安排的助手,就讓他跟著跑全國各地勘景。
那時遊霽和遊暝已經不至於很生疏。隻是也不算親密。
晚上他們挑戰了一些當地米酒,都有些上頭。
遊霽望著遊暝的側臉,莫名心跳很快,不知怎麼又把“談資”拎了出來,給他講起自己的身世、親媽和外婆的故事。
最後說:“你媽媽真的很無辜。Sorry啊,是我家人讓你媽媽那麼難過的。”
遊暝卻像自言自語地低聲道:“媽至少有我,你有誰。”
“你過得很容易嗎。”
遊霽愣住。
他的眼眶因為這句話瞬間紅起來,遊暝轉過頭麵對這樣的神情,目光也閃過一瞬意外的驚慌。
猶豫了一會兒,他抬起手,極有分寸地輕抱了下遊霽。
隻是肩碰了肩,單純的寬慰意義。
又學著小時候哄弟弟的動作,輕輕捏了下遊霽耳垂。
“辛苦了。”
就這三個字,很沉的聲音,沒有起伏,語言和情感似乎都很匱乏。
卻精準戳到遊霽的心。
畢竟一直以來,他都認為,這場狗血劇的始作俑者是天意、是母親、甚至外婆也算一筆。
無論如何,顏悅都是最無辜的那個,有時候看到認知混亂的她,他都會愧疚地喉嚨發緊。
隻有喝一口米酒眼尾就會發紅的遊暝告訴他,其實他也很無辜。
耳垂發燙,眼淚掉進酒碗。
隻有遊暝會告訴他,
他才是最需要擁抱的那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