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多久,時爹披露戴月風塵仆仆的回來了。
他來到臥房裡間,見時娘醒了,忙走近,卻也不坐下觸碰。
怕自己身上的冷氣過給憔悴的時娘。
時娘和時有歌幾乎同時開口,“怎麼樣?”
“開了兩個條件。”
時爹剛準備開口,看了眼女兒,準備叫女兒下去,但時娘道,“女兒也著急弟弟,她也長大了。”
時娘發話,時爹點頭。
“一是,過繼族中有能力的侄子過來承襲時府。”
“二是,二是,”時爹有些吞吐的看著時有歌。
時娘心裡有個猜測,和時爹對視一眼,後者點點頭。
“二是什麼啊!是不是要我做什麼?”
時爹垂著眼眸,“二是,有歌代替小酒嫁給知府公子。”
之前知府公子就來求親時有鳳,隻是時家舍不得寶貝兒子嫁出去,招婿的話,知府那邊又不同意。
時娘所幸沒給時有鳳說這件事,隻委婉拒絕了知府的求親。
於是,民間對時府的嘲諷和譏笑越發多,時不時翻出當年高人批出的鳳命說事。
此時,時家堡提出要有歌嫁給知府公子,擺明了就是給知府賠罪道歉。
“我嫁!”
時有歌道,“刀山火海我都不怕,不就是嫁個人。”
時娘:“犧牲一個救另一個,你想讓我早點死嗎?”
一提到死字,時爹應激似的嗚嗚嗚哭,時有歌也眼淚汪汪的望著時娘。
時娘歎氣。
這個家,她怎麼死得了啊。
時娘手邊兩個人愁眉苦臉的,時娘這會兒倒是注意到了時爹的細節不同。
白天穿了絳紅色衣服,這會兒換了件暗青色長袍,手心還帶著點皂角的清香,擺明回來是洗了手的。
時爹一直這樣,什麼事情都不急不忙,慢吞吞的。
雖然沒乾成什麼,但就他這過於穩定的情緒,幾十年來或多或少緩解了時娘的風風火火性子,人比年輕時沉穩豁達許多。
這麼看,他男人也不是一事無成毫無用處。
時娘想到這裡,又問起了時爹,“時家堡那邊的人是不是又奚落你了?”
時爹狠狠點頭,像是委屈控製不住似的,終於找到宣泄口,抓著時娘手腕道,“他們都瞧不起我,說等你走了,就把我趕出門。”
“他們敢!”
“我這就上門和他們談條件,我時越男這些年收斂著,還真當我能隨意拿捏!”
時娘提著口氣衝上喉嚨,臉都浮上了血氣。
時爹忙安撫她,輕輕拍著肩膀。
“滿白那孩子還被關在柴房……”
“夫人你看怎麼處理。”
論家法是要發賣,甚至有的家族打死都不為過。
為奴為仆,人命如草賤,不是她心狠手辣,世道如此。
小酒看著性子軟,但也最為倔和護短。
他十歲那年,因為和奴仆們玩鬨摔倒在地導致昏迷不醒。
她叮囑奴仆們務必寸步不離的照看,不準和小少爺嬉笑玩鬨。
她氣奴仆們不尊她的指令,把一個院子的奴仆都發賣了。
小酒醒來知道後,沒哭也沒鬨,隻是一個月不和她說話。
她每次從高高的樓閣望去,天天都見小酒書房開著窗,小大人似的坐在書桌前,提筆寫字神態稚嫩又極為嚴肅。
一問奴仆寫的什麼字。
說是寫的“靜思己過”。
小酒自小就知道怎麼讓她退讓和心軟的。
時娘從記憶裡回神,按照為母憂切偏袒的性子,滿白的過錯,打死都不為過。
但客觀來看,滿白隻有脅從縱容瞞報之過,歸根到底他和小酒那孩子一條心,才間接導致小酒被擄走。
真發賣了,小酒就要傷心了。
“扣月錢一年,罰為低等粗使奴仆。”
滿白那孩子聰明,不用她敲打多說什麼,他自然知道下場後果。
柴房。
滿白被凍的哆嗦,但是想到小少爺被擄走至土匪窩,他什麼都想不到了,懊悔自責的想以死謝罪。
還有,他當時不該大庭廣眾下嚷嚷小少爺被擄走了啊。
小少爺的名聲全被他毀了。
也不知道小少爺現在什麼情況了。
小少爺穿的都是寸錦寸金的料子,睡得都是極為柔軟昂貴的蠶絲錦被;洗漱用具都是老爺特質的,牙刷用的是秘法軟化過的鬃毛,巾帕似雲朵扶臉,現在鐵定在土匪窩遭罪了。
時有鳳確實在遭罪。
床板年久硬木,被褥裹著男人汗臭味,還有不知名的腥味,男人的被子薄,凍得他瑟瑟發抖。
一晚上睡著了,但是夢裡一直哭哭啼啼喊爹喊娘喊姐姐。
霍刃在門口就著門板,雙臂做枕睡一晚。
等天亮了,就將這個嬌滴滴的小少爺送下山。
但夜裡,霍刃被夢魘的時有鳳吵的心煩,加之體內的藥效能硬撐到五更,也沒辦法睡覺。便無聊的數著小少爺嘴裡的爹娘次數。
爹喊了三十二次,娘喊了十九次,姐姐喊了二十五次。
八成這小少爺家中是父慈母厲。
至於姐姐,聽著夢裡小少爺追著姐姐喊的親熱,一會兒又擔憂謹慎討好的語氣,估計姐姐脾氣挺大,對小少爺愛答不理,但又有幾分真心。
隻是,這小少爺嘴裡的大黑熊是誰?
臥龍崗沒聽說有熊瞎子啊。
殺過狼屠過虎的霍刃,霎時對時有鳳嘴裡的大黑熊十分感興趣。
霍刃睡不著,乾脆起身擦拭著寒刀,一邊擦刀,一邊聽小少爺囈語,倒也能打發時間。
床上的時有鳳擰著眉頭,一臉的冷汗浮麵,語氣驚恐嫌棄:
“不要過來,邋裡邋遢的大黑熊!”
霍刃噗嗤一笑,回頭看去,小少爺雙手驚慌失措的在空中抓撓。
那白白嫩嫩的爪子,倒是像極了沒滿月的小貓咪,掌心都是粉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