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義堂是臥龍崗最高規製的夥房,早晚定時定點開火,在這裡吃飯的土匪能敞開肚子吃。
以前土匪吩咐廚子煮的多,又挑剔剩下多,吃到最後,一桌子殘羹冷炙。
霍刃當大當家後,改變了方法。
這個方法婆子們倒是輕車駕熟歡喜的很。
喂豬誰不會啊,吃完了就往人碗裡添一點,沒吃完不給添。
這活倒是很得罪人,不過能管這個夥房吃食的,家裡都有男人撐著,要麼人緣好,要麼身手好。
李婆婆就是這裡夥房的管事人,腰間圍著白淨的包袱,微白的鬢邊插了一支木釵,整個人利索有神。這裡坐的土匪,小時候多半喝過她的奶水,對她還是有些情麵的。
一個個土匪坐在桌前,等著粗瓷海碗倒下來一瓢瓢稀粥、饅頭、鹹菜。
“誒,李嬸兒手彆抖,我吃的完!我比周嬸子家喂的豬還肯吃!”牛四嬉皮笑臉道。
牛四一張嘴慣會哄得人開心,但此時也忍不住抱怨道,“又吃清粥鹹菜啊。”
要到青黃不接的時節,男人們可不管這些,但是操持生計瑣事的女人們不得不精打細算。
李婆婆道,“最近糧食吃緊,有得吃就不錯了!”
忽的,牛四把目光投向了時有鳳。
其他土匪也暗暗看了過去,幽暗的琢磨,如狼似虎。
時家有錢有肉有酒。
小少爺那青絲如瀑,暗淡的屋子裡也閃著銀輝,側麵的耳、頸比上等白豬油瞧著還滑膩,嘴巴不知道抹的什麼,比村裡任何一個哥兒女人都要漂亮勾人。
人他們享受不到,上貢點吃糧總可以吧。
這些算計貪婪的目光落在時有鳳身上,時有鳳後背汗毛倒豎。
時有鳳下意識往霍刃那邊挪了挪,怯怯開口道,“你們隻要給我爹娘送一封平安信,他們一定會給你們錢糧的。”
“求求你了,我娘她身體不好,受不了驚嚇刺激,她肯定擔心我,你們提出的什麼條件她都會同意的。”
時有鳳說著,聲音越來越低,擔憂焦急和迫切的懇求幾乎讓他有些哽咽,眼裡泛著透亮的水光。
霍刃沒說話,仍舊聽戲似的一粒一粒的夾著花生吃。
牛四聽後,反而覺得有詐,“現下出山,時家堡的人肯定等著兄弟們送人頭。”
眾人又想起時家堡那挑釁的信件,說不定此時正漫山遍野搜尋入山路口。
其他土匪覺得窩囊憋氣,牛四可不覺得,謹慎保命要緊。
此時,三當家也出聲說話了,“此事還得從長計議,況且小少爺被擄至山裡,也屬於無妄之災,要不是時家堡挑釁咄咄逼人,我等早就放小少爺下山了。”
兩人三言兩語就下了定論,一屋子土匪心思不定,哪還有時有鳳能說的。
時有鳳心裡那點希望一點點破滅,他告訴自己不要著急,但想著他娘的身體,如何能不著急。
屋子裡安靜下來,暗暗潛伏著一雙雙惡劣又憤懣憋屈的眼神。
時有鳳坐在凳子上,眼裡默默濕潤,神情已經飛向了遠在山下的時府。
“李婆婆。”
霍刃把木盆往自己正中央挪了挪,昂著胡子拉碴的下巴示意婆子開飯。
李婆婆剛剛聽話聽進心了,此時才反應過來她一直站在大當家麵前,還沒給人上飯。
她腰間端著大簸箕,裡麵裝滿了白饅頭,伸手抓了一把又一把饅頭放霍刃麵前的木盆。
直至那木盆裡的白饅頭壘不動了,遮住了時有鳳落寞憔悴的臉,李婆婆才問霍刃夠了嗎。
霍刃不做聲,解下腰間的寒刀哐地放桌上。
李婆婆又麻利地從簸箕裡掏出六個雞蛋,見霍刃手還放桌下不動,又掏出粗瓷海碗盛了碗米粥。
“行了。”霍刃雙手上桌拿筷子,終於發話了。
時有鳳麵前白花花一片,以為自己眼睛哭出問題了,一抬頭一抹眼,眼都看圓了。
這是人的飯量嗎?
驚地時有鳳從想家的憂思中回神,不由地盯著霍刃像看什麼怪物一般。
霍刃察覺時有鳳的目光,冷道,“看什麼看。”
“沒見過人吃飯啊。”
時有鳳縮回視線,乖乖巧巧不做聲。
霍刃伸手把一旁的兩個木碗放時有鳳麵前,惡聲惡氣道,“這不是時府,沒人伺候你我的小少爺。”
說完,粗厚的大手往時有鳳的海碗裡丟了四個饅頭,兩個雞蛋,哐當哐當砸的,砸得瓷碗偏三倒四的螺旋舞。
好凶。
李婆婆看不下去,彎腰偷偷道,“小少爺,雞蛋是大當家特意給你的,其他人都沒有的。”
時有鳳忙捧著碗,對霍刃道,“謝謝。”
他沒著急吃,先是飛快又小心地掃了眼白饅頭,見皮麵上沒有黑手指印才鬆了口氣。殊不知這做派又落進霍刃眼裡。
霍刃抱著大海碗,稀裡嘩啦一碗粥往嘴裡倒,本就吃相粗魯,此時還故意吧唧嘴巴。
時有鳳眉頭跳了跳,拿著一個饅頭,悶頭一點點的撕著往嘴裡送。
小口小口的,腮幫子都不見咬合咀嚼的動作。
像是霍刃小時候喂的小奶貓,吃一點就停下,嘴巴鼻尖都是粉粉的,不想吃了,就夾著嗓子細細嬌嬌喵了聲,然後圓眼無辜地望著他。
不過小少爺倒是沒這個膽子。
隻埋頭吃。
艱難的吃了一個後,手指又抓了個饅頭,白白的饅頭白白的手指,又慢慢的撕扯著吃。
時有鳳確實覺得難以下咽,但想要回家想要病好,就得補充體力。就管吃下就行,不要管味道,他麻木的安慰自己。
吃完一個就吃不下了,但想想家裡人焦急等著他,想著家裡豐盛可口的飯菜,想著一家人燈火可親其樂融融的場景,他又艱難的繼續吃。
巴嗒巴嗒淚珠掉進木盆裡的饅頭上,時有鳳怕大黑熊又罵他,趕緊抬袖擦拭,嘴裡塞饅頭的動作更加遮掩似的發急。
“咳咳~”
時有鳳嗆到了。
但是偷偷瞧大黑熊沒看過來,鬆了口氣。
饅頭實在太乾,時有鳳嗓子眼都被吸乾了,吞咽都顯得乾澀困難。
想要喝水。
他悄悄的看了眼霍刃旁邊的稀粥和蛋花湯,他這裡沒有。但是不遠處門口有個大木桶,土匪們都會自己去打一碗蛋花湯。
可這意味著,他要穿過密集的土匪桌,去挨著一群土匪排隊。
八仙桌擺放的緊,土匪們都壯而麵凶,背對背而坐的土匪們中間留有縫隙小路,但根本不夠人走路。有土匪起身盛湯,都會粗嚷著嗓子,叫兩邊土匪挺直腰背讓一讓。
他走這條小路,必定碰到土匪們的腰背胳膊。
想想那個畫麵,如同如入了一排排虎視眈眈的狼窩,時有鳳就頭皮發麻緊張害怕。
時有鳳捏著饅頭一臉焦急猶豫,強吃著饅頭,嘴角也嚅囁吃不動了。
霍刃假裝沒看到他這樣子。
送給小少爺麵前的饅頭雞蛋他還挑三揀四嫌棄不乾淨。
輕易得來的不知道珍惜。
現在知道要他自己去取蛋湯稀粥了,反而屁事都沒有。
他知道小少爺沒這個膽子,跨越重重土匪去那木桶邊。
也沒膽子使喚他去。
不過,霍刃還是想知道,到底小少爺是怕他些,還是更怕那一群土匪些。
可能到時候隻得眼巴巴求他了。
霍刃翹著長腿,悠哉悠哉地,嘴巴張開閉合間,兩口吞個白饅頭。
再大聲嘬嘬稀粥,長長滋溜吸著蛋花湯。
羨慕的時有鳳悄悄吞咽了下口水。
這時,門外那群“山猴子”又來趴門口了。
七個孩子站在院子裡撐脖子踮腳努力吸著氣,吸著從屋裡飄出來的白饅頭香氣,聞著饞出口水的蛋花湯。
眼睛直直的冒光,看著像是饑腸轆轆的小野狗。
孩子們的夥房是在村中,一天隻早晚一碗粥一個饅頭。
七八歲孩子運動量大又在長身體,每天山裡田間上躥下跳的,那大鍋飯的標準根本吃不飽。
霍刃上任後,給他們夥食翻倍了,但還是不夠,每天眼巴巴饞這裡。
但這些孩子們不敢進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