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裡是有名有姓排得上名號的大土匪的地盤。
牛小蛋隻有在這時候才會想他爹牛三。
牛三的威名已經出了山,周圍村子城裡,誰不知道這惡貫滿盈的土匪牛三。
但作為這樣一個大土匪的兒子,牛小蛋從來沒吃飽過。
他爹從來不歸家,歸家就醉醺醺地摟著女人,回來指著他娘和他罵。
有一次他爹回來見他和他娘在吃雞蛋,揪著他耳朵就是一頓打罵。說他在前麵拚死拚活,養家糊口不容易,娘倆竟然偷偷背著他吃好吃的。
牛小蛋望著他爹肥的流油的肚皮,看著他身上簇新的細麻衣裳,最後看著他給女人們的金釵珠寶 ,默默沒說話。
在他爹眼裡,他和他娘都是不用吃的物件,時常看著礙眼便是拳打腳踢。
他發誓,他長大後一定要殺了他,再帶他娘吃好吃的。
可他再恨他爹,每次到聚義堂外,他爹礙於情麵,會從裡麵丟一個饅頭出來。
不過,他已經好幾天沒見他爹了。
也不知道這次又去哪裡逍遙快活了。
此時腳步不能跨屋子裡,但牛小蛋的眼睛早就飛進去了。
饞嘴的眼睛一改陰鬱,謔,大美人兒今天也來吃飯了。
像是村裡臟兮兮的豬圈裡,混進來一頭白淨漂亮的迷茫小羊羔。
像是趕著吃斷頭飯的肥豬堆裡,大美人兒嬌滴滴的手指捏著一絲白饅頭,蹙著眉頭吃的委屈擰巴。
不吃給他們吃啊。
可給牛小蛋他們急的發愁翹首以盼。
時有鳳很難不注意到門外動靜。
他抬頭望去,那七雙渴望的眼睛齊刷刷的望著他。
時有鳳頓時有了個注意。
或許是土匪給的壓迫感太強了,比起經過摩肩擦踵的縫隙小路去打湯,此時站起來朝那群孩子喊話,顯得也不那麼局促害怕了。
時有鳳唰地就站了起來,周圍土匪也望了過來,霍刃也是。
時有鳳緊了緊袖口裡的手心,目光越過自動物化成豬頭的土匪們,朝那群孩子開口了。
“你們誰願意幫我盛一碗蛋湯,我就給誰一個饅頭。”
話音一落,孩子們眼睛一亮,目光又落在了霍刃身上,周圍的土匪也看向了霍刃。
盛湯得一個饅頭,孩子都躍躍欲試。
但進屋子,沒人敢進來。
除非大當家許可。
時有鳳不知道這不成文的規矩,隻點了一個看著膽兒壯的孩子,“你,過來。”
牛小蛋覷了眼霍刃,見霍刃端起粗瓷大碗咕嚕咕嚕喝湯,霎時機靈道,“好嘞,謝謝夫人。”
霍刃聞言差點噗出湯。
霍刃頓了下,接著一言不發的咬著饅頭,吭哧吭哧的乾飯也不管麵色驚詫的小少爺盯著自己看。
時有鳳心緒不寧地坐下。
他驚詫如被雷劈中,但反應過來後也慶幸霍刃沒開口反駁。
當著這麼多土匪麵否認這個稱呼,那他的處境隻會更加危險。
可“夫人”兩個字聽的時有鳳心裡直犯惡心。
直到牛小蛋盛了碗湯過來,他還沒從可怕中回神。
孩子黑乎乎的手端著湯放他桌前。
時有鳳隨手拿了個饅頭,遞給牛小蛋。
他恍神遞差了,沒等牛小蛋接住,饅頭就掉地上了。
白饅頭滾了滾,變成灰撲撲的饅頭。
時有鳳聽見動靜回頭,牛小蛋已經彎腰撿起來了,有些氣惱不發,一雙狼崽眼暗暗的瞧了時有鳳一眼。
正當牛小蛋準備出去時,手裡饅頭被奪走了。
他正咬牙發怒,抬頭發現是孔武有力的男人手,手臂上還有一條長長的猙獰疤痕。
不等牛小蛋認命憤恨離去,霍刃又給他塞了個白饅頭。
“走吧。”
牛小蛋一頓,而後齜牙一笑,一溜煙兒跑出去了。
霍刃拍了拍灰撲撲的白饅頭,敷衍地吹了三口氣後就塞進嘴裡。
他察覺到時有鳳盯著他看。
就他小少爺嬌氣。
這時,一旁的李婆婆開口了。
“大當家的,你對人也太凶了。你這樣,人是不會跟你同心的,要是你不喜歡,我倒是喜歡這個有孝心的小少爺,給我做兒媳我保管好好照顧。”
牛四扭頭吆喝,“大當家怎麼不喜歡?不喜歡能天天窩著屋裡睡?”
“牛寡婦日盼夜盼望地緊嘞。”
“大當家可是自從時少爺來後,晚上就沒出去過。”
李婆婆笑眯眯道,“那還有個樣子,有家室了,就彆像以前天天晚上不回去。”
時有鳳心口怦怦跳,連日來大黑熊都識趣的保持距離,此時聽這些話如墜冰窟。
這便是溫水煮青蛙嗎?讓他日漸鬆懈戒備,最後才露出淫邪真麵目。
捏著筷子的手指忍不住細細抖著冷顫,時有鳳閉了閉眼,想極力冷靜,可是抬手間坐了一個磨刀霍霍的大黑熊,無論如何都冷靜不了。
還有一屋子狼吞虎咽的土匪。
眼淚無聲吧嗒滴在桌子上。
埋頭吃饅頭的霍刃瞥見桌上濕潤的水珠,抬眼見小少爺又在哭。
他本不想管的,但見時有鳳用指甲無意識扣自己手心,他歎了口氣。
伸手握住了那細白的手腕,輕而易舉的像是捉了一隻憐弱的貓爪子,冷不丁的,時有鳳眼皮抖得厲害,眼眸動了動不敢看那男人手,隻眼淚撲簌簌的掉。
霍刃掰開他緊緊拽著的手心,冰涼細滑的手感摸著倒是舒服,隻是霍刃沒其他心思,隻是在那手心比劃了字跡。
時有鳳卻看不懂,淚眼懵懂的盯著粗長的手指在手心裡比劃。
那手指的倒刺戳的手心泛著一圈圈的紅,刺疼逐漸襲來,時有鳳忍不住要縮回手。
土匪說厭惡哭和淚,那他把淚水滴在土匪的手指上,說不定嫌棄的就不碰他了。
時有鳳剛想把腦袋傾斜讓淚珠砸那手指上,下一刻麵前一暗,轉眼間他被攬在氣息濃烈的胸膛,耳邊落下溫熱低沉的私語。
“已經送了平安信。”
霍刃見人還在發抖的怕,剛剛又做什麼投懷送抱?
一貫懶得解釋的他,麵無表情道,“隻是夜晚出去站崗。”
一群土匪聽見霍刃解釋,紛紛說他不夠男人,怕啥小少爺。
李婆婆倒是歡喜的給霍刃麵前的盆子添了兩勺粥飯,欣慰道,“知道疼人了就好。”
時有鳳一句話都沒聽進去。
隻覺得耳邊鬨哄哄的,他被攬去懷裡的一刻應激的耳膜刺痛,耳鳴一片。
時有鳳睫毛驚栗抖著,視線慌得亂逃,這一掃,看見那禁錮著腰間的手臂。那雄渾有力的手臂上肌肉蓬勃,唯獨手腕處有一條長長的傷疤。
時有鳳一下子就不掙紮了。
他抬眸仔細望著近在咫尺的臉,粗野的輪廓蒼勁的下顎,那雙眼黑而深。
像極了那日在巷子裡救他的恩人。
當時人帶著鬥笠看不見臉,時有鳳隻記得大概印象。
手臂上有長疤痕,下顎胡子短厲,小麥膚色灰撲撲的一身,高大又糙的很。
兩者都符合了。
時有鳳壓根就沒把恩人和身邊的土匪聯係在一起過。
時有鳳腦袋亂了。
救他的和綁他不讓下山的,是一個人。
還是同一天,兩次出事。
時有鳳癡癡地怔愣著,一時忘記他還被抱在男人的懷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