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 失憶(2 / 2)

天家兄妹,即便出了這檔子事,終究還有情分在,昭陽長公主隻好答應平康王,再同裴慎說一說。

隻是裴慎平日神龍見首不見尾,淨思居更是找不見人,長公主不得已隻能傳話去大理寺,請他務必回府一趟。

裴慎當然知道長公主的目的,晾了幾日,直至行刑前才到安福苑拜見。

經過沈稚擇婿一事,母子二人算是撕破了臉,但昭陽長公主畢竟還是他的母親,自問從他回來這些年,從未有過對不住他的地方,難道她做親娘的還怕了自己的兒子不成?

她這長子又是那等虛偽之人,麵子上的功夫還是要做的。

裴慎進門,先是躬身一拜:“大理寺公務繁忙,行言來晚了,還望母親恕罪。”

行言是裴慎的字,取自“行慎則能堅其誌,言慎則能崇其德”,不過同他親近的人不多,如今也很少有人敢直呼他的字了。

昭陽長公主這幾日為著沈稚和長樂郡主的事也頗為傷神,眼下泛著淡淡的烏青,饒是保養得宜,都不免添了兩道細紋。

知他必有托辭,長公主心中暗暗一哂,並未將嫌惡放在明麵,她按了按太陽穴,開門見山道:“長樂的事,你究竟是如何想的?”

裴慎淡淡道:“國有國法,我自是依律行事。”

昭陽長公主道:“本以為綰綰遇險是個意外,沒想到你神通廣大,竟然抓出了背後的真凶。不過你心裡也該明白,長樂隻是性子嬌縱,絕無置人於死地之心,你想給綰綰討個公道,這都無可厚非,可長樂也不至於為這一時過失以死謝罪。斯人已逝,即便拿長樂的性命去填,綰綰也再不可能活過來了。我們已經失去了綰綰,何苦再要長樂的性命呢?”

若放在往常,誰動了她的準兒媳,昭陽長公主絕對不會放過,可這人偏偏是自己的侄女,倘若不是出了這檔事,她也是願意與平康王府親上加親的。

總之就是一句世事難料,誰也不願看到這樣的局麵。

可裴慎是什麼樣的人她如何能不知?心心念念想要求娶的人就這麼香消玉殞了,以他睚眥必報的心性,長樂哪有好果子吃。

裴慎隻是一笑:“我雖是大理寺卿,卻也不能胡亂斷人生死,難道在母親眼中,兒子竟是那等濫殺之徒嗎?”

昭陽長公主心內冷笑,麵上還要做出溫和的模樣,“你能這麼想,母親便放心了。”

月底,翠雲在西四牌樓斬首示眾,圍觀百姓幾乎擠滿了西市,高呼大快人心,而長樂郡主則在大理寺行刑。

傷皮不傷肉的打法,對於身強體健的男子來說,五十杖尚能忍受,可這位是自幼嬌生慣養的小郡主,才五杖下去,就已經滿臉淚水、哭天喊地,十杖打完,背部及臀部就已見了紅,鮮血順著長凳直往下滴。

裴慎抬手,示意獄卒停下。

長樂哭著抬頭看向麵前的人:“慎表哥,快救救我!彆再打了,再打下去我會死的……”

裴慎吩咐道:“去請禦醫來。旁人問起,便說郡主禁不住酷刑,才十杖便已暈了過去,剩下的刑杖容後再打。”

長樂感激涕零,鼻子一吸一吸地道:“多謝慎表哥。”

為配合演戲,她說完這句頭一歪,就假裝暈了過去。

翠雲的死活當然無人過問,大理寺獄這邊卻是無數雙眼睛盯著,生怕這嬌貴的主子真有什麼好歹。

孫太醫提著藥箱匆匆入獄,外麵便有小廝往回通報,平康王聽聞連太醫都進了大理寺,趕忙換了朝服進宮拜見皇帝。

一路上將如何哭訴的腹稿打了千遍,誰知座上皇帝隻是寬慰一笑:“皇兄莫要擔心,長樂隻是傷了點皮肉,行言對外說她昏厥,是為堵住悠悠之口,傳太醫也是給長樂治傷,剩下的刑杖雖不能免,但擇日再打也能讓長樂歇口氣,你放心,行言是個有分寸的。”

皇帝都這麼說了,平康王這才放下心來。

這幾日長樂郡主的傷已慢慢結痂,牢中的日子雖遠不如從前,但獄卒也是鞍前馬後地伺候著,她偶爾還能發兩句脾氣,那些人也都容著她,長樂心道一定是爹爹與皇帝叔叔授意,裴慎豈敢真對她如何?說不定過幾日皇帝叔叔鬆了口,就能將她放出去了。

第二次杖刑在十日之後。

興許是頭回傷還未好全的緣故,她總覺得第二次更疼一些,太醫來上藥的時候,身下的被褥都要被她抓爛了。

太醫見狀溫聲道:“郡主身子弱,上回總歸是虧了氣血,因此才覺得更難忍受一些,傷卻是不重的。”

長樂郡主信了這話,心裡卻將裴慎罵了千遍萬遍。

可她更沒想到的是,第三次杖刑來得那麼快,她前兩回的傷還沒養好呢!

獄卒將她帶出去時仍是恭恭敬敬的,“時日拖得越久,郡主就越要吃苦,倒不如早日施刑,您也好早日將養身子。”

疼痛時大吼大叫也是一種紓解的方式,可這回裴慎竟讓人堵了她的嘴,那比她手臂還粗的棍子甫一落下,長樂便感覺後背撕心裂肺般地疼,冷汗立刻就滲出來了,好不容易結了痂、還在長新肉的傷口立時崩裂,才三杖下來,她幾乎就已經受不住,口中的棉巾咬出了血,一口氣堵在喉嚨口,痛到極處也發不出一點聲音。

這回依舊是十杖,力道卻與前兩次截然不同,十杖之後,長樂滿頭冷汗,渾身是血,人暈了過去,可身體還在止不住地顫抖。

裴慎眉眼間皆是厭惡,冷冷道:“去請禦醫。”

孫太醫很快便到了。

裴慎聽著牢房內痛極的悶哼聲,漫不經心地洗淨指尖濺到的血漬,便見桓征回來稟告:“大人料得不錯,這回平康王府果然沒有派人過來打聽消息。”

平康王平日裡花天酒地,對兒女的事情本就不大上心,這回若非鬨出了人命,他也不會為了自家閨女幾番進宮麵聖。

有了前兩回的經驗,他也對裴慎完全放了心,料定他不敢對長樂暗中使絆子,便也懶得派人時時盯在大理寺獄外,甚至連這一回杖刑的日子都記不清了。

裴慎壓著眉棱,冷笑一聲。

才回到衙署,那廂霍易策馬疾馳到府衙前,到裴慎跟前才喘口氣,露出一個鬆快的表情,附耳回稟道:“姑娘醒了。”

裴慎當即起身:“備馬。”

霍易應了聲是,有件事卻難以啟口,隻能小心翼翼覷他表情,邊走邊道:“姑娘頭腦不太清楚,恐怕是失憶了……”

裴慎腳下一頓。

霍易艱難地頷首,支支吾吾道:“新來的丫鬟不知情況,說錯了話,姑娘誤以為自個是被您養在彆苑的外室……這會情緒有些不佳。”

裴慎麵上難得露出愕然的表情。

失憶?

還把自己當成了他的外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