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複掂量好一陣,她緩緩開口:“你很好很好,可是,我不……”
咚,門外傳來一聲重重落地的悶響。
鼾聲隨之響起。
剩下的話便卡在了嗓子眼。蘇寶珠張張嘴,無奈吩咐丫鬟們:“把大公子抬回去,今晚的事,誰也不準泄露半個字,不是為我,是為了你們的大公子。”
丫鬟們唯唯諾諾下去,庭院重新陷入了寧靜。
夜色濃鬱,屋裡黑漆漆的,蘇寶珠睜著兩隻大眼睛,翻來覆去的睡不著。
她想家了。
等春宴一畢,就告辭回家,也不用爹爹來接,就是不知道突然回家,會不會給爹爹添亂。
添亂也顧不得,再不回去,這位大公子還不定糾纏到何時,真鬨成不可收拾的地步,大夫人肯定記恨上自己,如果吹枕邊風讓王相爺對爹爹動手,反而更糟糕。
又重重歎了口氣,蘇寶珠覺得這輩子都沒這一個月歎的氣多!
三月初九,是春宴的日子。
吉祥本想給蘇寶珠盛裝打扮,在春宴驚豔眾人,蘇寶珠卻挑了套薑黃的大袖衫和灰綠的齊胸襦裙,頭上隻插了根白玉簪,素淨得很。
“宴會上不是嬪妃公主,就是世家姑娘,哪個身份都比我高貴,我搶她們的風頭,怕是不用在長安呆著了。”
蘇寶珠叮囑道,“宮裡不讓侍女進去,你彆在宮門口乾等,在街上逛一遭,或者去咱家鋪子裡看看,等時候差不多了再回來。”
吉祥忽道:“姑娘今日也帶佛珠麼?”
蘇寶珠一怔,順著她的視線低頭。
雪也似的肌膚上,一顆墨色的琉璃珠靜靜懸著,幽幽微光下,白愈白,黑愈黑,明明是最簡單的配色,卻散發出詭奇的誘惑感。
顯然不合適帶到宮裡。
蘇寶珠猶豫一會兒,還是摘了下來,小心翼翼收入妝奩最裡層的小屜。
入宮還有重重查驗,頗費功夫,盧氏催著幾位姑娘上了馬車。
趕到宮門時,前頭已排了一長溜馬車,候了小半個時辰,才輪到她們。
王萍小聲抱怨道:“三姐姐還是沒趕上,如果她在就好了,我們用不著排隊,直接進。”
在前麵的王薇回頭,警告似地盯視妹妹一眼,王萍脖子一縮,不說話了。
春宴擺在太掖池旁,正值草長鶯飛的季節,清粼粼的湖水,楊柳枝頭蕩漾著綠霧,抹了一層淡綠的地上滿是粉的紅的白的落花,到處都充滿媚麗的春光。
有宮人來傳,盧氏帶著相府的三位姑娘給賢妃娘娘請安去了,沒有叫蘇寶珠。
蘇寶珠渾不在意,她也知道在這些貴人眼裡,商戶女的身份著實上不得台麵。卻也無妨,眼前的美景,桌上的美酒,還有曼妙的歌舞,足以讓她心情大好。
桃花林那邊,猛地爆出一陣刺耳的笑聲。
蘇寶珠抬眼望去,幾個華服少女圍著一個瘦小的女孩子,指指點點,笑得前仰後合。
那個女孩子頭頂著一隻碗,雙手扶著碗邊,顫巍巍蹲下,起來,蹲下,又起來,想哭不敢哭的樣子。
看她打扮,也是官宦家的姑娘。
居然在這種場合公然欺負人,膽子也太大了,就不怕賢妃娘娘怪罪?
蘇寶珠以為一定會有宮人上前製止,可左等右等,在場的人好像沒看見這幕一樣,該吃吃該喝喝,玩鬨嬉笑,竟沒有一個人出聲。
那個女孩子堅持不住了,跌在地上,瓷碗從頭上滾落,她的頭發、臉、衣服,沾滿了暗紅色的液體,不知是酒還是顏料。
她蹲在地上哭,圍著她的貴女們拍著巴掌笑,有的還上腳踢她。
蘇寶珠坐不住了。
她喚過旁邊的宮人,塞給她一荷包金豆子,“麻煩姐姐幫我問問,相府的夫人姑娘幾時回來,我有點不太舒服。”
出手大方的人誰都喜歡,宮人點點頭,好心提醒,“偏殿備有茶水點心,姑娘可先去那裡歇息。”
蘇寶珠謝過,待那宮人一走,她提起裙角闊步走向桃花林。
密匝匝的花牆那頭,微風含著花香拂過柳梢頭,柳枝兒調皮地撩動僧袍,片刻不讓他寧靜。
緣覺看著桃林的那抹身影,眼神晦暗不明。
一旁的道武摸摸光溜溜的腦袋,暗暗讚許:這女娃娃,不但生得漂亮,還有副狹義心腸,不錯,不錯。
不過她一個人可扛不住六七八個人,這時候,就該殿下出手,英雄救美啦!
片刻的功夫,道武已是把話本子的後續都編好了。
卻見殿下轉身就走,根本沒有過去搭救的意思。
誒?道武眼睛瞪得銅鈴大,不由在話本子上替表姑娘加了一句:你這個冷心冷意的人呐,早晚有你後悔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