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淑兒?”
顧景楨淡淡一聲,把勉強微笑的陸玉音又是嚇了一跳。
“淑兒”是姐姐的閨中小字,忽然叫這名字,陸玉音險些反應不過來,手拿過桌上濕帕子擦手,順勢掩在唇邊,低頭掩飾住一瞬的停頓。
她忘不了漆黑小屋的恐怖和屈辱,一想起來都讓她渾身起雞皮疙瘩。
“我家那些事……我怎能不憂心,”陸玉音麵色並不好看,板著臉。
顧景楨沒接話,仿佛是剛才那句並不是他問的一樣,拿起調羹,象征性遞來示意她喝湯,“身子差,多進補些,藥呢?可有在喝?”
陸玉音心在猛烈跳動,生怕他說出哪點細節質疑她,好在沒繼續深問下去,不過沒想到一下子話題轉這麼大,他又一副可堪是親切關心的模樣。
“嗯,藥有用,夜裡睡不穩,我想,隻是有些體虛,馬車上太顛簸……等安穩了就不用這樣麻煩。”
“你身體的事怎麼能說是麻煩。”
顧景楨隻動了幾筷,食欲平平,反而更像是專來服侍陸玉音進餐,推動碗筷示意她夾菜的動作優雅,卻帶了無形壓迫力。
“嘗嘗清炒的蓴菜,藕片呢?夾一塊麼?”
輕聲細語,一臉溫和,親切中帶了禮數克製,仿佛與當日冰冷無情的不是同一人。
她在這微妙的態度中讀到一絲示好的意味,大概算是對那日的賠罪。
簡單問候後,隻有碗筷輕輕相碰的聲音,全程都是顧景楨招待她進食,陸玉音心裡雖對他有怨有惱,但被他這樣相待,哪裡發得出脾氣,隻悶頭吃飯。
男女之間關係就像一杆長長的秤,他昨日發了脾氣,暗知那事委屈了她,秤傾向一邊,今日就該退一步,該他受些委屈,調回平衡,那麼她就該審時度勢接受這份好意,默認昨日之事翻篇。
陸玉音很快暗暗揣摩出了這樣的道理,夫婦之道,還沒有教導嬤嬤來傳授經驗,沒想到現在讓她親自走這條路。
“醫師半個時辰就來。”
“嗯……”陸玉音低頭挑了一筷,顧景楨說了幾句養身滋補的話,意思是她多日空虛虛多進補,路上還有行進之日,像她這樣消瘦,有機會在驛館休息的時候就該配合吃飯睡覺,才能儘快讓病好起來。
一言不發就已經是最大的偽裝狀態,碗筷輕響聲在她聽來像在攪動撥弄腸胃,她一直以來進食不多,現在已經是儘最大努力吃了大半碗米飯和堆成山的菜,已經感覺到胃開始難受,陸玉音不敢停,有些機械地吞咽。
顧景楨思量著要不要繼續加菜,她好像喜歡清炒多過鹵蒸,唔……果然是餓了,回府還得讓人備藥膳……
思索時,外麵有人通傳說大夫到。
陸玉音如遇大赦,“啪”筷子一放輕響,用帕子掩著唇,聲音含混:“我飽了,彆讓大夫久等……”
已經有人設置了與外室一簾之隔的桌椅屏障,兩邊皆隻是看到對麵有模糊人影。
陸玉音落座,不用對方說,伸手將手腕放到脈枕上,輕車熟路,這是自小就常吃藥,對醫家親近熟悉的習慣。
一時寂靜,顧景楨招手讓人來收拾,丫頭輕手輕腳處理,他麵上略有失落,有些遺憾這麼快就一餐結束,可更多是滿足,今日讓她進食,也算是他的功勞不是?
顧景楨悠哉用帕子擦拭手,移步近來,等大夫診斷結果。
“聽聞小姐前些日子落水?老夫看了先前用的藥方,合小姐體質,妥當,老夫聽脈,脈道較硬,切脈時直起直落……這是肝氣鬱結的表現,待我開副疏肝理脾的方子,您吃上幾日,再放寬心休養。”
陸玉音低低應了,大夫收拾起藥箱,最後再勸幾句讓她莫再有憂思。
陸玉音淺笑一下,對方知道這些話對病人說了也沒用,誰家沒個煩心事,誰都知道千萬不能把事壓心頭,憂思成疾,可誰又能不去煩惱呢?
這位上了歲數的老大夫一想到回家又要麵對老婆子的嘮叨,心頭煩躁,說話不顧忌,一邊揮手寫方子,一邊嘟囔:
“剛才您家仆人說到兩位是將成的一對佳偶?嘖,成親好啊,小夫妻過日子……不過,您這身子,若要同房順暢,還需多多調理,男子陽氣雖好,精中藏氣,過猶不及,所以……”
陸玉音瞪大眼睛,臉瞬間漲紅,聽著乒乒乓乓收拾藥罐藥盒繼續響,對方絲毫沒有覺得說的是什麼難為情的話。
她渾身僵硬,聽到身側不遠處顧景楨一聲局促的咳嗽。
“放肆!”他喝止一聲,打斷大夫的碎碎念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