牆上掛幅春雨初霽圖,屏風後擺了素琴,爐中的香新添,方才一開窗,清風入室,那煙嫋嫋斜逸,窗外翠竹沙沙作響,聲音悅耳,一室綠影雖妙,映著單調文具和紙筆擺設,不像文臣書房,更像是道士居所。
陸玉音打開桌上梨盅,清香之氣彌漫一室,蓋住原本的馨香,亦使這冷冷清清的書房多了甜膩氣息。
她心中忐忑,以前跟淩一棠相處時,根本不用顧忌許多事,心中早把自己當做一棠的妻子,又因為從小一棠事事遷就,她思索一千遍一萬遍都不知怎麼跟顧景楨示好而不暴露異常,又把以前偷看過的情戲話本回想一番,當下軟了聲音,道:
“景楨哥哥,我親自下廚做了梨湯,你可要嘗一嘗?”
未婚女子做羹湯的心意非比尋常,一般隻有女子侍奉父母公婆、或是給丈夫做飯,關係親密到了互相影響到生活起居之中,才同席而餐,若是未婚男女,以送飯而名,你送我羹湯,我還你笛蕭一曲,一來二去,你來我往,郎情妾意,就這麼一拍即合。
顧景楨在窗邊深呼吸一次,似乎把待在書房長久的濁氣吐儘,身子立刻舒展許多,轉身踱步過來落座,視線落在桌上。
青花紅鯉碗裡梨汁清亮,調羹在碗中一蕩盛起,又能顯出它的粘稠軟糯,陸玉音微笑坐在他對麵,將碗端放在他麵前推了推。
一勺盛起,銀耳軟而不爛,香氣撲鼻,顧景楨執起調羹又放下,清冷流轉的眸子掃了她一眼。
“淑兒甚少下廚。”
陸玉音微微低下頭,心頭一跳,是太急切了麼……因為有求於人,顯得過於諂媚,他不喜?
陸玉音輕聲道:“我總該學一學。”
“既是無關要緊的事,剛回來就不該大動乾戈,若是有事交代他們去辦,難道他們還敢有怠慢的?”
顧景楨語氣微冷,陸玉音聽著,原本那份羞澀消失得一乾二淨,湧現出一股羞愧和自取其辱的惱怒。
活像她巴巴來這兒獻殷勤貼,偏生他還直愣愣說破出來,絲毫不領她的情,也不維持那點體麵。
想必是陸熙儀跟他各自的習慣,不像尋常青梅竹馬親密,連一份小小羹湯都顯得稀奇,他也根本說不出什麼情話,鳴翠閣的人看到她來跟看到什麼似的。
陸玉音同時還有一股委屈。
她以前給一棠的東西,哪怕是片樹葉,一棠也會好好收著,順著讓溪水飄走都得當她的麵……這人實在,太不解風情!
至於他說怠慢?流月等人的態度能向全府人表明鳴翠閣的態度,但他哪能管得了人人心裡怎麼想、每時怎麼做?
她再不來,隻怕通往梅園裡的門不用人看守,直接上鎖沒人管!
瓷碗聲再沒有響起,他是不再碰那梨湯,端出來一會兒,冒的熱氣都少了許多。
陸玉音“嗯”一聲,眼神飄向窗外重重疊疊的竹影,暫時不想與他多說一句。
這兒一時沒了聲,流月在外有所感,趁機進出拿物件,她瞥見桌上兩人誰都沒說話,便慢了腳步,抬手招呼小丫鬟,準備讓人把桌上快涼的的茶換下。
顧景楨垂下眸,垂在椅上的手指一屈,緩慢摩挲兩下,忽然開口問:“聽說大夫的方子對症下藥,近日你也能睡得安穩了?”
既是他親自讓流月去梅園,流月也知道她的情況,無事了便多問這一句做什麼,客套話還不如流月說得有誠意,陸玉音心想無非是剛下了她麵子,這回找補。
陸玉音抿了唇,聲音輕柔,“修養一段日子就能好,有勞景楨哥哥擔心。”
流月的腳步聲傳來,一股清茶香氣散出,她端著茶,放下時似乎無意看了桌上,微微驚訝道:“少爺怎麼不用梨湯?”
流月猶豫要不要把桌上這些東西撤了,先收了冷茶,笑道:“我聽說陸姑娘在廚房呆了好幾個時辰,給梨子削皮、洗銀耳,都是大功夫,不止要心細,還費時間,少爺若是不喜歡吃甜,就賞給奴吧。”
顧景楨聽到“好幾個時辰”,忍不住看了眼陸玉音。
陸玉音語氣平平,“流月高抬貴手,我梅園的人還未嘗過,不如我帶回去可好?”
流月訕訕笑了兩下,發覺顧景楨沒有什麼指示,隻好端著冷茶緩緩後退,“唉,那便是奴沒有口福。”
陸玉音放任目光神遊,看書櫃一排排書冊密集,筆筒畫架齊全,屏風上的青鬆圖在熏香前好似有了雲煙,在這屋子裡待坐一日一夜,既會覺得時間漫長,也會在點滴時間流失中忘我。
等人退了下去,四處靜悄悄,窗外竹林風聲能消人燥意,陸玉音想再說些什麼,糾結凝思,又有些心不在焉。
顧景楨抬眸看向對麵,心想終究是她心意,一瞧,陸玉音一張抹了細粉的臉雪白妍麗,微微斜開臉,帶著點怒氣和不安,水潤靈動的眸微閃,眉梢眼角都是生動靈氣。
他心中一軟,正好目光停留在她長裙腰身的細腰帶上。
纖纖細腰,茜色衣裙腰上一根裝飾用的細長絲帶,坐下時自然垂落,尾部端頭的勾織花紋精致,晃悠悠跟裙擺下露出的一點繡花鞋圖樣相襯。
陸玉音注意到這眼神,忙扯了裙子,遮住繡花鞋,將那帶子擺正。
其實她很少穿這樣張揚的裙子,陸熙儀的裙子極少穿第二次,這件不太合她本身喜好,想必在人前少出現,所以她才挑了這件,從前未有人說道過她容貌如何、衣著如何,旁人眼裡隻有個樣樣頂好的陸熙儀,哪裡會注意到她,連淩一棠也沒這樣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