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常常在想,如果自己不是陸家的女兒,淩一棠還會願意跟她玩麼?
小時候聽見多識廣的老人講故事,他們說有一種鳥最是弱肉強食,生下一窩後若是食物不夠,父母會將食物都喂給最為健康強壯的那隻,其餘嘰嘰叫的小鳥會越來越虛弱,在爭奪食物中搶不過健壯的兄長姐姐,直到完全被父母拋棄。
陸玉音知道自己就是一窩裡最虛弱的小鳥,她戰戰兢兢跟在姐姐後麵,乞求能順便得到一點食物和父母的愛,淩一棠是臨窗飛過的一隻,對她有憐惜愛護之心,她害怕他再次揮翅離去。
聽著萍姑自顧自在後方將白玉露收歸的木盒聲響,伴隨外麵傳來躁動聲音,大約是在騰園子,已準備開動起來,陸玉音感覺自己像做了什麼錯事。
她做不到讓母親她們在天寒地凍中受苦,尤其是現在頂著陸熙儀的身份,享受的藥、園子、彆人的恭順尊敬,如同偷來的一樣。
她是個自私的小偷。
陸玉音被這念頭折磨,想站起來、摔了那藥、走出這園子。
“小姐怎麼了?”
萍姑手拿著紗布小巾,準備裁成布條給她用,忽看到陸玉音神情恍惚地直愣愣站著。
陸玉音回過神,說:“我再拿出一些首飾,勞煩萍姑走一趟,把那處通融了。”
“玉娘,你想定了?”
萍姑從來不會忤逆她的意思,但陸玉音知道萍姑不喜歡她的決定,顯然是決定過於愚蠢。
“最後我若是真的逃不開,再多的錢有什麼用,我若是有出路,不會被這點事難倒……再者,自‘春山宴’回來後,還有什麼人會想見我?空對鏡梳妝又有什麼意思?”
萍姑不再說什麼,她本就沒想特意乾涉,多說一句,算是多嘴罷了。
這一主一仆算是終於同心做了決定,今日萍姑雖然阻攔,但陸玉音心裡很高興,這說明萍姑是真的為她著想,晚上她請來萍姑一起,兩個人一同吃了飯,陸玉音慢慢習慣了萍姑的老氣呆板,心中對她多一分感激關愛之意,把不能儘的孝對母親分在了她身上一些。
第二天,梅園裡的人歡歡喜喜開始收拾,搬到晴芳苑去的路上有不少人來湊熱鬨,在萍姑指揮下,亂中有序,又有流月新指派來的幾人,陸玉音不喜歡人太多,隻留下流月新指派來的兩個丫鬟做些粗活,還有一個年紀小又乖巧的留了身邊調教,改了個名叫“碧雲”,她身邊依舊常是萍姑跟杜鵑兩個貼身服侍。
晴芳苑特有附屬一園花草,但不至於襯得起名字的春意,這園子真正好就好在在府中的位置,整體地勢稍高,平坦開闊,朝陽方向毫無遮擋,室室通透,春夏時春光融融,冬日時,恰好主屋遙對的北方處是一座拔地起的假山花牆,天熱時入裡乘涼,天冷也能擋風觀景。
原本是要讓顧景楨住,可他不喜這樣舒適的環境,以前姑母來時,鄭姑母對顧景楨有幼時幾年的撫育之恩,顧景楨拿她當半個母親侍奉,她也沒提讓兩個表小姐入住,隻在下人麵前說住這園子的好福氣。
沒想到住進來的還真是陸姑娘,這兩天下人們又是好一陣議論,遇到原本梅園來的人更加客氣巴結,搬園子的事,沒到幾天就收拾了個差不多。
陸玉音慢悠悠在梅園看她們收拾,有的東西悄悄讓萍姑賣就賣,扔就扔,隻有一條繡著海棠花的帕子,她藏得緊,從沒給人看過,就連萍姑也沒有。
這帕子暗麵綢雙麵繡,用的是蜀地特製絲線,拇指大的花朵,每一針一線都被她在夜裡撫了無數回,讓上麵繡紋都變得有些泛舊,有一處破開。
流放抄家時,在路上被搜刮儘的族人們不得不用衣衫、襪子各種不值錢的小物件換一兩口餿饅頭活命,她也什麼都換了,隻有這一方絲帕,貼身藏著,寧願餓肚子都不願意換。
如果沒有這東西,陸玉音害怕自己在長久艱難的日子,連淩一棠的樣貌都會被在刻意忘記痛苦回憶中一並被抹去。
她沒有他的消息,沒有能支撐下去的其他信念,隻能借物思人,以此提醒自己這世上還有人愛著她、等著她,還有需要她去做的事。
“萍姑,這裡就是全部了麼?”陸玉音低頭在針線盒裡翻找,色彩繽紛的線團在她手裡翻遍,都沒有想要的顏色。
陸玉音猶豫著從袖裡翻出帕子一角給她看,“蜀中絲線,胭脂紅,外麵鋪子好找麼?”
萍姑看了,說:“‘如意坊’有,那鋪子是王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