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專門帶來的木劍是人界隨處可見的材料,就連澆進劍心用來模擬重量的鐵水都是凡鐵。
完成這一切的鐵匠也不過是人界最普通的鐵匠,甚至都不會鑄劍。
而這也意味著,這柄木劍並不足以承載能震碎魔核的靈力,甚至過分一些的外力都足以將其折斷。
蘭祈當然是身負劍骨刃心的劍道天才,若不然也做不到憑一把凡木破開魔霧,甚至直直刺進了半魔的心臟。
並且憑借自身的戰鬥本能敏銳地發現,自己的妖力與魔氣尚不足以撕開對方的屏障,唯有靈力能作為一往無前的鋒刃。
靈力,天道對遠不如其他兩族強悍的人族賜下的恩惠,甚至慷慨地允許這孱弱的種族借用自己的各項權柄——
三族之中,唯有人類可以借用自然與五行之力。
此時此刻,年輕的劍骨刃心敏銳察覺到了自己與對方的差距,並且在電光火石間洞悉了自己最有可能製勝的武器。
但他還是太年輕了,尚未成年的時候。
妖魔兩族的所有血脈傳承唯有成年後才會完全激發,一方麵是因為太過強悍的力量會對相對脆弱的身體造成負擔。
另一方麵,幼年期並不成熟,很容易成為其他妖魔攻擊掠奪的對象,要是幼年時便掌握擁有本族全部傳承,便容易被其他妖魔獲取本族的完整力量。
所以妖魔的血脈力量並不會在未成年時完全激發,這是對幼崽本身的保護,也是對族群的保護。
若是他的父母在此,光憑一身成年妖魔的強悍血肉就能要對方退避三舍。
剛拜師不過幾個月的師尊,逍遙子也能不借外物,以指做劍,一身煌煌劍氣頃刻間便能刺穿對方的心口。
但他不能,直到自己的劍尖再不能進入一分,這個時候蘭祈才意識到自己做出了不算完全正確的戰鬥判斷。
他是魔族與妖族的後裔,沒有任何人比他更清楚,戰鬥中一瞬間的錯誤會帶來怎麼樣的慘痛代價。
而他也到底是天才,這個時候,瞬間的光景,蘭祈立刻湧動起身上所有的魔氣抵抗對方的侵蝕,同時反手立掌以妖力擊上對方的後心。
纏繞在身上的魔氣鬆動一分,蘭祈立刻後撤,卻沒想到兩道長長的黑色血管從對方被刺破的地方竄出,頃刻間便要衝進蘭祈的心口。
太快了,他來不及調動魔氣抵擋,準確來說這兩根血管以他的魔氣還抵擋不住。
這時,本該萬事皆休的致命時刻,突然從蘭祈鼻尖斜橫一柄未脫鞘的長劍。
緊隨其後的,是掠過臉頰的紛揚黑發和袖擺,輕盈的衣袖上護身法紋正閃著光。
蘭祈向後仰去,抬起的視線裡袖擺疊著烏黑發絲紛紛,像是剛剛經曆過生死一瞬後在腦海的弦突然鬆弛,他居然莫名其妙地恍然——
原來不是五感相通,是真的有一陣山茶花的香味。
而來人也如清月,往前一立便是明月映山茶。
蘭祈穩住身影,一錯不錯眼地看著自己身前單手握劍的慕清規。
她劍未出鞘,也出不了鞘,四根手指牢牢握著劍柄,食指伸出同樣有力地勾在劍鍔上。
這是擅於用劍者的姿態,這樣的姿勢能讓劍者更方便快速的轉變出劍角度和細節,能使出更多的劍招。
慕清規無言,隻飛快單手立劍直指對方,隨即側過臉,回眸看向自己身後的蘭祈。
這一眼也快,沒什麼特彆的意味,看過對方沒有受到實質性的傷害,隻是破了一點衣襟後便回過頭。
但是蘭祈整個人定在原地,他能感受到自己體內好鬥的妖魔之血被點燃,甚至不可控製地連犬齒和指甲都傳來一陣想要破壞的癢意。
就因為她這一眼。
戰意盎然、殺氣四溢,比舊廟中更純粹,比蘭祈見過的所有兵刃都更雪亮的一眼。
那雙如水墨般的漂亮眼睫,竟然能有這樣無邊殺機的時刻。
這一刻蘭祈後退了幾步,將戰場讓給更強者。
自己這位不能拔劍的小師姐,很強。強到於她手中執劍的時刻,蘭祈自問如今的自己絕對不可與其爭鋒。
妖魔慕強,當然也有自知之明,樂於挑戰強者是本能,但在明白自身絕無可能成為對方對手之後,毫不猶豫地放棄妥協也是本能。
前者是對強者的憧憬,後者是對強者的尊重。
這兩種想法都並非惜命,大妖怪的血脈瘋起來從不在乎自己的性命,隻是如今弱小的自己不夠資格被眼前人全力赴戰。
要強者的劍下出現完全不可匹配的弱者,這對強者未免侮辱。
妖血上頭,連爪牙都長出來的蘭祈有些惋惜地想,然後後退幾步,一眨不眨緊盯著慕清規,看著她如出鞘長鋒般的背影。
背後灼熱的視線對慕清規沒有任何影響,這是她的壞毛病,一旦進入狀態便對除了對手之外的人沒有任何感知。
她清亮的眼眸中沒有憤怒,除了雪亮的戰意再無其他。
沒有多說什麼,她飛快點地而去,整個人的身影快到看不清。
而比起旁觀的蘭祈,直麵這一擊的江春顯然更明白,慕清規的劍快,也更重更狠。
以速度見長者大多擊力稍弱,但慕清規不同,她劍勢靈活而內斂,整個人身姿也纖細輕靈,直到她的劍靠近你,否則你都幾乎察覺不到對方的到來。
但這樣的一劍,卻能憑力道就打碎被魔氣包裹的骨頭。
在她的對比下,蘭祈那刺入後心的一劍竟然顯得輕飄飄的。
“誰說不可出鞘便用不了劍?”
逍遙子翹著腿,在塔外驕傲又得意道,“我這六徒兒的一手劍術,哪怕是隨手折個破木枝子,那也是劍氣如虹,可破千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