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眶下沿有些疼痛,或是腦震蕩導致的附帶損傷,他不確定。病例報告沒有寫這種細枝末節的小問題。
土田議員已死,他暗中串通組織的情報自然也無從查起。
阿陣希望他能平安回家,就連愛人布置的這點任務他都失敗了。
無論是工作還是愛情,他都輸得一塌塗地。可能是因為他太弱小了,做不到兩者兼顧。
腦震蕩暫且不提,腿上的傷口至少需要一個禮拜才能勉強治愈,那麼他該如何回家麵對自己的愛人?
想到又要再一次向他那一無所知的所愛之人說謊,舌頭就變得麻木,唾液腺開始分泌苦澀的毒汁。
疲憊,有點……難以為繼。
他……並不適合這樣的生活。
也許特工故事電影裡的超人主角可以同時安頓好工作和愛情,但是就連完成不可能的任務的伊森·亨特都有不得不麵臨抉擇的時刻。
瀧澤純一知道自己會選擇什麼。
他還沒有愚蠢到無可救藥的地步。
“嗡嗡嗡——”
手機不知在哪裡震動。有人來電。
該死,扔哪裡去了。
在床上四處翻找,明明震動源就在附近,可是不知道為什麼就是找不到。
不慎牽動腿上的傷口,疼得眼前一黑,鼻子一酸。
忍住天旋地轉的嘔吐欲,終於翻到了手機。一通磨蹭,電話已經自動切斷了,隻剩下鮮紅的未接提醒。
回撥,指尖不自覺地戰栗。慶幸不是視頻通話。很快接通。
信號那頭的愛人並未說話。
呼吸,沉重粗緩。
瀧澤純一因為渾身上下的疼痛而無法集中注意力,他不敢開口,害怕顫抖的聲線會出賣肉.體的苦痛。
突然感覺委屈,好像再也無法忍受疼痛。
以及姍姍來遲的恐懼。
土田議員的腦袋距離他隻有十公分。那顆馬格南子彈大可以在收割任務目標性命的同時,連帶粉碎他的頭蓋骨。
他離死亡那麼近,隻有區區十公分。
但是黑澤陣的存在是最佳的安慰劑。他用剩餘的全部心神去聽取愛人的每一次呼吸,記下每一次間隔的空隙。
於是沒那麼疼了。
聽,他的愛人就在那裡。
“阿陣。”瀧澤純一悄聲呼喚他的愛人。
於是他的愛人便慷慨地給予回應:“嗯。”
瀧澤純一感到暈眩,不確定自己是否將手機攥得太緊,或是太鬆。他數著黑澤陣的呼吸聲,就像注視著自己的心電圖。
電話那頭的黑澤陣隻是沉默,而這正好是瀧澤純一渴望從愛人那兒索取的全部。
他在呼吸的時候,瀧澤純一便還活著。
不知過了多久,瀧澤純一在令人安心的沉默中漸漸入睡,連疼痛都如潮水退去般悄無聲息地離開了。潮汐服從於月球的引力,黑澤陣不正是他的月亮嗎?
在真正脫離現實的束縛之前,他聽到黑澤陣說了什麼,模模糊糊地應了聲好。
所以當瀧澤純一被酒店套房門鈴驚醒的時候,整個人都是蒙圈的。
發生了什麼,我為什麼躺在這裡,門外是誰?
首先看了看時間,晚上九點,他睡過去了六個小時,和黑澤陣的通話在四個小時前就被掛斷了。
很好,清醒了一些。
瀧澤純一掀開被子,在起身下床之前深深吸入一口氣,做好了充足的心理準備。
“呃……”
饒是如此,當傷口被迫承擔壓力的時候,還是被劇烈的疼痛折磨得差點摔倒。
瀧澤純一勉強站穩,透過貓眼望出去。
瞥見一片銀白的發和黑色的風衣,以及熟悉刻骨的下顎一角。
——該怎麼解釋他小腿上的槍傷?
在大腦得出這個問題的答案之前,手已經迫不及待地拉開了房門。
他的愛人正等待在門外,而瀧澤純一需要他。
這就是此時此刻唯一重要的事情。
——像一個渴得快死的人所體會到的歡樂,明知道自己爬近的泉水已經下了毒,卻偏要俯身去喝那聖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