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晚自習之前,我去衛生間用涼水洗了洗紅腫的眼睛。
等我回到教室,江潯已經坐在位置上了,他帶著耳機,低頭寫作業。
少年眉眼漂亮,棱角分明。
我走到江潯麵前,敲敲他桌子。
江潯起身讓開,看我仍然紅腫的眼睛,遞了個疑惑的眼神。
我搖搖頭,沒有轉頭看他,趴下寫作業。
一整個晚一,我寫完了所有會寫的題目,然後晚二背對著江潯趴在桌子上,蔫達達的在草稿紙上劃拉數學卷子的最後一個大題,也劃拉不出個結果。不知道是跟彆人還是跟自己較勁。亂七八糟胡思亂想,還打定主意不理江潯,時限不定。
“需要幫忙嗎?”
塞過來一張紙條,紙條上的字龍飛鳳舞,有力度又有風骨。我記得他練過一段時間瘦金體,的確有點天骨遒美,逸趣靄然的意味。
我側過頭,換了個方向趴,看著江潯。
江潯垂著眼,沉靜的看著我。
我招招手,他便取下一隻無線耳機遞給我。
裡麵是陳奕迅的《富士山下》。
他遞給我的這隻耳機,連同這歌,就好像催淚劑。不想被他看見,我又扭過頭去,吧嗒吧嗒的掉眼淚。
“為什麼不高興?”
《富士山下》結束了,然後是熟悉的英文旋律。
是《love story》。
紙條又被推回來,連帶著一塊原味的阿爾卑斯。
我把糖握在手裡卻沒吃,眼淚吧嗒吧嗒控製不住的砸在紙條上,洇濕了他的筆跡,我一筆一劃的寫:
“風紀部長,帶頭讓女朋友插隊可不對。”
其實我有儘力控製不在字裡橫間吐露出我酸的像檸檬的情緒。但是視線太模糊了,我也看不到眼淚掉在了哪裡,伸手去擦反而更糟。
小脾氣上來了,我也不擦了,賭氣想著,知道就知道,我就是酸。
於是一張被抹的亂七八糟全是墨跡還濕乎乎的紙條被推回了他桌子上。
我相信他看到那張紙條一定遲疑了一下,因為他過了一會兒換了張紙條給我遞過來,還塞過來一包手帕紙。
“這又從哪兒聽說的。”
我聽見他歎氣,但是背對著他,看不到他表情。
紙條又被推過來,我看了一眼,不理,埋著頭假裝睡著了。
下晚一的鈴聲響起,我聽到有人用指關節叩了叩我桌子:“沈歲凝。起來。”
語氣平緩但嚴肅,像他開會的腔調。
我是有些怕他的,畢竟初中也算是被他支配了三年,每天都在擔心校服有沒有穿好,會不會被他扣分。我不情不願的爬起來,但是不看他。
“歲凝。”
“剛剛林隅含和修遠告訴我了。”
修遠也是我們班同學,就坐在江潯身後,也就是林隅含的同桌。他是江潯的朋友,當時站在江潯身後起哄,我當時也注意到修遠不經意間回頭應該是看到我了,卻不想他居然上心了,還告訴了江潯。
江潯又把聲音放柔下來:“你誤會了。”
“當時,在我前麵站著的是方媛媛,她在替李一妤排隊。你來的時候,方媛媛把位置還給了李一妤。”
“她不是我女朋友,我也沒有讓她插隊。”
“我解釋清楚了嗎?”
他好像從來不會問“聽懂了嗎”,而是問“我解釋清楚了嗎”。溫和有禮。
我仍然低著頭不看他,但是眼淚又掉下來,吧嗒吧嗒的砸在我手背上。
“怎麼又哭鼻子。哭什麼呢?”
我賭氣:“不知道。”
廢話,知道也不能告訴他啊。怎麼說,因為我看到你跟彆的女生親近,我不高興我吃醋?
但是江潯似乎沒在意我的態度,隻是定定的看了我一會,突然開口,聲音低沉,幾乎聽不到:
“希望你以後能知道。”
其實我聽到了,但是太不可思議,於是我下意識抬頭看他:“嗯?”
“沒什麼。”他一直很注意,不會跟我有太多肢體接觸,此時用筆點了點我手,笑我。
“鬨脾氣連糖都不吃了啊?”
我撕開糖紙,含進嘴裡。喜滋滋甜蜜蜜。
十一月十七號那天,我早晨進入教室時,沒看到他的身影。起初我以為他這個走讀生隻是遲到了,卻不成想他一天都沒來。
我有些耐不住了,找坐在江潯前方的肖熾要了江潯的微信,晚上回宿舍以後給他發去了消息。
“你今天怎麼沒來?”
他沒回消息,直接打電話過來。
我走上陽台,反手關門,才手忙腳亂的接聽電話。
他那頭的聲音很啞:“沈歲凝,如果你在陽台上,多披件衣服。”
我啞然。隨手扯了件衣服搭在肩上,邊笑邊抱怨:“你在我身上裝了攝像頭?”
我聽到他悶悶的笑,笑著笑著卻咳了幾聲。我頓時感覺不好,急忙問他:“你是不是生病了?”
他沉默半晌。
再開口時,嗓音更啞:“嗓子裡長了東西,還沒化驗。”
我一愣,反應過來的時候聲音都抖了:“什麼意思。”
“歲凝,我爺爺是喉癌去世的。”
我眼前一黑。喉癌是有遺傳可能的,這個我知道。
“江潯,你不會有事的。”我壓下嗓子裡的澀意,不知道是在給自己安慰,還是在支持江潯。
我真的很想哭,驚慌失措襲擊了我。但是這種時候,怎麼能再讓江潯安慰我。
於是我強忍著顫抖的嗓音,說:“你不會有事的。”
江潯那邊安靜了好久好久,久到我以為電話不知道什麼時候掛掉了。
然後就聽江潯啞著嗓子笑:“傻瓜。”
“居然沒哭鼻子。這不是挺堅強的嗎?”
我咬牙,眼圈都逼紅了卻保持著聲音的平穩:“江潯。昨天物理考試的好多題我都不會,等你回來教我好嗎?”
江潯還跟我開玩笑:“我都病了你還壓迫我啊。”
我不理他:“江潯,我等你回來呢。”
江潯似乎是說不下去了,一言不發匆匆掛了電話。
我閉閉眼,腦子裡一團亂麻。
我轉身進了宿舍洗漱。
熄燈前,我坐在床上,靠在牆邊,閉著眼睛問林隅含,喉癌會死人嗎。
林隅含說會。她停下整理被子的手,看向我,很認真的說:
“你們還沒在一起呢,他如果死了就太遺憾了。”
第二天他仍舊沒來。今天是周五,下午我回到家,本來想給江潯打電話,卻先一步接到了他的電話。
“歲凝,我下午做了取樣,化驗結果還要等。你給我發個地址吧。”
我莫名其妙,但還是聽話的給他發了地址。然後就聽到電話那頭有風聲,心裡暗罵,緊著問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