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風如熙,陽光晶瑩燦爛。
前院中,下人們忙忙碌碌,為每座奉上茶水糕點,而席間,賓客皆已陸續落座,大家相識或不識,皆圍在一起互相問候,交頭接耳,你言我語,人聲鼎沸,吵得耳膜嗡嗡作響,一眼看去,場麵熙攘,頗為壯觀。
“國師青年才俊,公主金枝玉葉,郎才女貌,真是天賜良緣!”
“國師與公主結親,乃是我朝之福,月瀆之福!”
“國師大人與公主伉儷情深,如今總算得償所願!”
眾人紛紛齊賀,興致勃勃等著新人拜堂成親。
納蘭魅帶著笑容巧然穿梭在賓客之間,眼底深處那一抹黯然被掩飾得不著痕跡,談笑言語,眉梢眼角皆帶著洋洋喜氣,唇瓣鮮紅,眼眸幽亮,仿佛真如賓客口中所說:天賜良緣,得償所願。
而大堂內上座,慕容幽正端坐品茗,時而玩弄手中紫綢扇,時而會和身後墨蓮低聲交談幾句,言行舉止間自然而霸氣,神色中看不出一絲異樣,隻有那偶爾深深瞥向院中紅色背影的目光,稍稍泄露了他的莫名心情。
有時,隔著來往人群,兩人的視線會不經意地碰撞到,一眼後,又會同時若無其事地轉開,數次皆是如此,仿佛已經成了一種默契,他繼續招待,他繼續品茗,好似兩人並不熟識。
轉眼,吉時將至,大廳內燃燭焚香,大門外爆竹連鳴、奏樂聲聲,襯著院內沸騰人聲,頓感熱鬨喜氣一片。
“天為父恩,地為母恩,先請父母入高堂!”
當儐相的聲音傳入納蘭魅耳中,他微微一愣,然後又輕輕猶帶著自嘲般彎了彎嘴角,低低垂下睫毛,在眾人的擁簇中,緩緩向祠堂走去。
撩袍下跪,恭扣三首,請師父入高堂。
玄青一身青袍傲如青竹,眉目清幽,雙眸深黑,由內而外散發出的氣勢自然而然震懾全場,試問天下,有誰會不知前任國師玄青法師?
高堂入座,跪禮敬茶。
儐相又接著喊,“香火縹緲,燈火輝煌,新郎新娘齊登堂!”
周圍起哄的聲音越來越響,納蘭魅靜幽地笑,眉目輕柔如水,或許是逆光的緣故,他的麵容顯得有些模糊,嘴角的笑容也透出幾分虛幻。有那麼一瞬間,他輕輕揚眸,目光穿透重重人影,深深望向一個方向,可還未來得及看清那人的麵貌,便已經被眾人起哄著推出門外,拉著向怡心閣的方向走去,連一次回頭的時間都沒有。
而門內,慕容幽緩緩放下茶盞,好像沒有看見剛才一幕,又好像看見了卻與他無關而無動於衷,神色間依舊淡漠沉冷,隻有桌上那剛放下的瓷杯上蜿蜒著的幾道裂紋,說明他的內心或許並不如表麵那般平靜。
陽光明媚而刺眼,風卻意外變得有些大,通向怡心閣的石路兩邊的樹木被猛烈地吹著,光影在樹葉間被狂亂地篩碎,納蘭魅緩緩走在石路上,身影在光影間忽明忽暗。
一路上,會碰到攔路的小孩,納蘭魅按照之前喜婆的交代給出紅包,孩子們便一哄而散,等到了怡心閣前,又被閣裡的丫鬟們攔在門外,納蘭魅正要按照規矩給紅包,不知是誰家的公子先一步耍起小聰明,隨手扔過去一竄鞭炮,劈劈啪啪一頓,震耳欲聾,嚇得那些丫鬟尖叫連連,抱頭鼠竄,惹得在場的人捧腹大笑,經這麼一鬨,誰還有心思攔路呀,納蘭魅自然暢通無阻進了閣中。
二樓,月瀆怡的閨房門緊閉,廊下的紅燈被風吹得劇烈搖晃。
納蘭魅靜靜站在門前,低垂睫羽,幽長睫羽在潔白的麵容上映下兩彎烏黑的因影,他緩緩抬起手輕輕扣三次門,輕聲說,“請新娘登堂。”
等了片刻,裡麵沒有動靜,他知道,新娘需要三請四請才會出閨房,於是他又一次扣門又請一次,隔了片刻,門內依舊沒有聲音,他再一次叩門再請一次,隔了半晌,麵前的門緩緩開了。數位喜娘站在門中央向納蘭魅行禮,納蘭魅伸手將準備好的紅包遞過去,喜娘們拿到紅包,識相地讓開路,納蘭魅踏進房中。
月瀆怡端坐床畔,鳳冠霞帔耀眼奪目,鴛鴦喜帕鮮豔欲滴,可能是因為坐久了,也可能是因為緊張了,她的身影看起來有些許僵硬,那雙露出袖口的手緊緊交握著,用力到有些泛白,待納蘭魅緩緩走到她麵前,一旁的喜娘恭敬托起月瀆怡的手遞向納蘭魅,納蘭魅伸出手握住。
或許是兩人的手同樣過於冰冷,兩手相握,卻沒有一絲暖意。
月瀆怡微微哆嗦一下,忽而又生怕納蘭魅會放開她般,一把猛地將納蘭魅的手握住,緊緊的,用力的,仿佛要捏碎他的手骨,納蘭魅輕愣,接著又像是感受到她的不安,伸手輕拍她的手,聲音寧靜溫柔,“我會一直在你身邊陪著你,不用擔心。”
喜娘扶起月瀆怡,由納蘭魅牽著緩緩走出房間,新娘一出房門,鞭炮便立馬在樓下閣前炸響,聲聲震耳,待鞭炮聲過去,納蘭魅牽著月瀆怡走出怡心閣,立刻又激起一陣陣起哄歡呼,接著便是喜樂齊奏,鞭炮連鳴,一大幫子人將新郎新娘圍在中間,浩浩蕩蕩向大廳湧去,好不熱鬨與喜氣的氛圍。
待這一陣熱鬨漸漸遠去,寒楓才從二樓閨房帳幔後慢慢顯出身影,她緩緩走出樓台,銀色衣袍被大風吹的颯颯作響,劇烈的風中,她隔著一段距離靜靜凝望他們離開的方向,麵容中彌漫著莫名哀傷。
“紅顏,我能做的……隻有這麼多了……”
風意外的有些大,許多紅綢掙脫束縛被吹向不知名的方向,也有紅燈被吹落,掉落地麵後又被風帶著在地麵滾來滾去,破敗不堪。一路上,月瀆怡的喜帕也三番兩次被風險些掀了去,好在陪伴的喜娘一個個經驗豐富,預先用手替她按住一角,才不至於真的被風掀了喜帕。
到了大廳前院門外,納蘭魅停下腳步,按照喜娘口中的規矩,彎腰橫抱起月瀆怡,沿著從院門直鋪到高堂座下的紅色地毯,一步步走向大廳。
玄青端坐高堂之上,月瀆透已經現身,卻不見月瀆镹的身影,估計還沒有睡醒,作為太子,首當位於賓客上座,而尊為武林盟主,慕容幽自然同於月瀆透對麵上座,其次是月瀆卿,朝中大臣按品級依次落座,作為鏡寧帝耳目的他們,也是這場婚禮的有力見證。
納蘭魅抱著新娘走進大廳,默默放下新娘,兩個人立於高堂前。
屋外的聲樂停下來,炮竹聲零零落落也停了下來,聚在一旁的童子們開始齊讀祝文,接著,司儀便扯開了嗓子,有些迫不及待,“吉時降,行跪拜——”
納蘭魅抬眼看向玄青。
玄青目光平靜無波,靜靜回視著他。
“一拜天地——”
納蘭魅輕輕轉身,眼底晃過慕容幽模糊的麵容,麵向廳外,撩袍跪下。
低頭的那一瞬間,無數念頭紛紛湧上心中,從第一次相遇,第一次親吻,再到第一次生死與共,第一次攜手巫夢……
他輕輕合上眸,握緊了手,嘴角卻上揚起一抹異樣溫柔的弧度。
足夠了嗎?
能給的,都給了。
無怨,無悔,也無憾。
所以,足夠了。
那些回憶,足夠支撐他走完剩下的漫漫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