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怡兒,我沒有過去,隻記得當我從卿王府醒來時,我已經忘了所有,我是誰,我的名字,我的年齡,我的父母,還有我家住何處,我全都忘記了。我的過去一片空白。後來,我醒來時見到的第一個少年成為了我的兄長,他為我取名怡兒,讓卿王府成了我的家。
哥對我十分嚴格,詩詞歌賦女記德法從不容許我有半點懈怠,當我背不出他交代的詩詞,他會罰我不許吃飯;當我受不了這周而複始不知儘頭的日子哭鬨不休,他會將我關在屋子裡不許我出房門。他對我很嚴厲,但在背地裡,他又會讓丫鬟送來我喜歡吃的飯菜,會在半夜裡過來我房間看看我有沒有哭壞。
他疼我,用他自己的方式疼我,我明白的,所以我安之如命,願意拋卻過去以卿王爺義妹的身份,快樂無憂的活下去。我是怡兒,我是卿王爺的義妹,我很快樂,我也很幸運。
或許,老天對奪走我的記憶也覺得歉疚吧,在我最快樂最覺得幸運的時光裡,他又賜給了我另一種幸運,也正是這種幸運,將我的生命推向一個極致——我遇見了魅哥哥。
至今的每個午夜夢回,我也總能清楚記得第一次遇見他時的那個場景,那個正逢桃花初凋謝,滿園飄飛桃花瓣,正采集花瓣學釀酒的自己莽莽撞撞撞進一名紫衣少年懷中,撞飛手中采滿花瓣的籃子,紫衣少年一手扶我,一手接住花籃遞到我身前,輕聲詢問我是否安好的場景。
現在細細想來,還真不知當初的相遇,是一種緣還是一種孽呢,不過,那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在那個桃花凋零的季節裡,我遇見了他,並一見鐘情,深深喜歡上他。
從丫鬟們的口中我打聽到了他的名字,納蘭魅,魅禍傾生的魅,是月瀆國當朝護國師,位高權重,盛名遠播,這樣的一個人,在第二次見麵時淺淺喚我怡兒,聲音輕輕柔柔,如沐春風。我想,他是喜歡我的,雖然是作為兄長的身份。
我叫他魅哥哥,他起先有些不習慣,後來叫慣了順口了,也就習慣了,他會一笑而之順著我的心意,不再糾正我。我想,他是寵我的,雖然是作為兄長的寵愛。
他不常來卿王府,總是半年多或是更久才來一趟,每次來,他不會到後院看我,都是我聽到他來迅速奔出房門,裝作路上偶然遇到,順理成章的和他說幾句話後再離開,那時的自己雖然很傻,但卻是那麼幸福,毫無負擔的幸福。
魅哥哥感覺很敏銳,幾次看似尋常的偶遇後,似乎察覺了我的心思,難得來卿王府一次,他雖然依舊像起初那般溫柔對我,可是我可以感覺到,那溫柔中多了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距離,魅哥哥是溫柔的,連拒絕的方式都那麼溫柔,可是,魅哥哥,你知道嗎,你越溫柔,我越難舍懷,隻會越陷越深。
後來,哥也察覺到了我的心思,他在暗裡阻礙了我,每當我得知魅哥哥再一次來卿王府時,每一次魅哥哥早已是人去茶冷。在某些方麵,我不得不承認哥其實和魅哥哥一樣溫柔,隻是,哥的溫柔太殘忍,他從不會留給我一點幻想。
可惜哥還是不懂我,如果魅哥哥不願意接受我,那我就等,等到魅哥哥願意接受我,如果魅哥哥一直不接受我,那我就等到他成親,隻要他成了親,我就會放棄,然後退後一步以妹妹的身份祝福他。
等待是痛苦的,可那種暗含的希望和期翼卻又是甜蜜的。
在等待的日子裡,我學會了釀酒,每年用瓷罐采集的桃花瓣都釀成了一壇壇桃花釀,就埋在我院子裡那顆海棠樹下,準備魅哥哥成親的那日拿出開送他,不管他是和誰成親;我也學會了刺繡,我不知道魅哥哥穿多大的衣服,我隻能按著男兒衣服的尺寸各尺寸都做了一套,每一套衣服都是我親手繡圖,親手裁衣,親手縫針,隻希望魅哥哥會喜歡我做的衣服;我也用心地開始學琴,我的音律天分不高,學來學去彈得也隻能說勉強湊合,不過,我覺得很開心,魅哥哥琴藝超絕,隻要我學會了琴,就能和他走近一點了吧?
每月的初一和十五,我都會去城外的月老祠裡祈同樣的願望,願魅哥哥幸福安康,願自己成為魅哥哥的妻子。除夕夜裡我也會守歲,連同哥和魅哥哥的歲一起守,守著他們來年可以順順利利財運連連,雖然會在第二天換來一雙黑暗圈,可我樂此不憊。
隻是,魅哥哥,我對你的情意,你何時會明白呢?
“愛妃,在想什麼呢?這麼出神?”
耳邊響起的聲音拉回我神遊的思緒,我抬眼看銅鏡中出現的人影,他一身玄黃的衣袍,那渾然天成的尊貴之氣已然說出他的身份,當今天子——鏡寧帝。
是了,是了,就是眼前這個人毀了魅哥哥,也毀了我,過去的怡兒讓眼前這個人害死了,如今的我,是琴妃。
我將最後的朱釵彆入發髻,起身向他行禮,“妾身見過陛下。”
“不是說過不用多禮嗎?”他伸手扶我,拉著我向外室走去,“愛妃還沒回答朕的問題,剛剛都在想些什麼這麼入神,連朕走進來都沒有發覺。”
我有些羞澀,“妾身隻是在想臣妾的那罐荷葉尖不知放到哪去了,陛下若是想喝,可能需要等一些時間讓妾身找找。”
他笑了,“那愛妃就去找找吧,朕就在這裡等你,等會聽你彈琴,可不能沒有好茶相伴。”
“那陛下稍坐片刻,妾身去去就來。”
半個時辰之後,紫砂壺中已是陣陣清香,是專屬荷葉尖淡淡的荷葉香氣,我為對麵的男人倒滿一杯,看著他淺酌一口,頗為滿意地點點頭,“好茶,還是愛妃這裡的好東西多呀。”
“都是之前的姐妹們受到賞賜分送給妾身的,能合陛下的心意妾身真覺得意外和高興。”我說著,落坐琴台後,伸手調弦,“陛下今日想聽什麼曲子呢?”
他托腮看了我片刻,“就彈愛妃入宮那天彈的‘行龍令’吧。”
我點頭一笑,撥弦,曲音繞梁而上,響徹宮殿。我的琴藝是魅哥哥教我的,我不會讓他丟臉。
可是,一曲聽罷,桌後那個人眉宇卻深鎖了。
我巧然一笑,坐過去,伸手輕撫他微隆的眉間,柔聲問他,“陛下眉宇深鎖,是不是有什麼煩惱和心事呀?”我依過去,“若是可以的話,陛下不妨對妾身說說吧,或許妾身不懂,但隻有妾身知道陛下在煩惱什麼才能知道怎麼去安慰陛下呀。”
他伸手將我擁入懷裡,低眼看了我半晌,然後輕輕歎了口氣,“愛妃可知道護國師納蘭魅?”
我靜靜地笑了,“護國師大名這天下誰人不知誰人不曉?”我停了停,猜想,“莫非陛下的煩惱來自這護國師?”
“嗯,不錯。”他又再度沉默了許久,說,“愛妃又可知武林盟主慕容幽?”
我微微皺眉,然後說,“妾身對武林倒是不甚清楚,不過妾身也曾聽耳聞過這武林盟主慕容幽的事,傳聞中他可是個殺人不眨眼的魔鬼,陛下提及他做什麼呢?”
他又再度歎了口氣,微顯低沉地說,“護國師正和他在一起。”
我從他懷中抬起頭,然後又覺得不對,“陛下是不是弄錯了?妾身可是聽聞護國師正帶著公主出門在江南一帶遊玩呢,怎麼會和武林盟主在一起?”
他換了語氣,“他要是可以乖乖帶著公主遊玩就好了。”
我伸手撫摸他的胸口,“陛下在生氣什麼呢?護國師和武林盟主在一起有什麼不對嗎?”
他胸口明顯壓抑著一團怒火,“你說他一個護國師和武林盟主走在一起能做什麼?”說完,他似乎覺得說得多了,聲音低了下去,說,“這些事說了愛妃也不懂,護國師在朝廷中威望極高,這慕容幽為一方霸主,他們湊到一起,足夠動搖到朕的根基,愛妃你說朕能不有所顧慮嗎?”
所以,你才想要除掉魅哥哥,對嗎?為了你的地位和榮耀,你不記得魅哥哥當年為你背負了多少血債,對嗎?月瀆玄,最是無情帝王家,可是為何,你連最基本的人悻也沒有了呢?
我垂眸,我是琴妃,我是來報仇的,在送眼前這個人上黃泉之前,我絕不能暴露我自己。
“那陛下要打算怎麼做呢?”我思索著說,“應該要除去他們兩人,不過妾身聽過他們的武功都很高,要殺他們估計有些難度。”
他冷了眸,唇邊添絲冷意,對一向表露溫和的他來說有些刺眼,“護國師如今已是武功全廢,唯一存在威脅的隻有那慕容幽了。”
我歪頭看他,“陛下打算怎麼對付那慕容幽呢?”
聞言,他低眼看我,我驚了驚,連忙起身跪下,“陛下恕罪,妾身無意探聽朝廷之事,隻是純粹想替陛下分憂解惱。”
“朕沒有怪罪你。”他伸手將我拉起在他旁邊坐下,“朕隻是想問問愛妃有什麼好的建議。”
我有些窘迫,“陛下真愛說笑,妾身一介女流,哪會有什麼辦法去殺武功高強的武林盟主呀。”
他低沉而笑,然後說,“瞧愛妃嚇的,朕隻是開個玩笑。”他笑過,說,“好了,現在天色也不早了,朕就先回宮了,明天會再過來。”
他走後沒過久,镹兒就過來了,那清秀的臉上是森森的冷意。是啊,自新婚那夜起,我們都變了,變得瘋狂而仇恨。
他聲音清脆冰涼,“事情辦得怎麼樣?”
我點頭,“我下在茶水裡,這些天他都喝了。”
他皺眉,似乎有些不滿,“這是什麼毒?為什麼起效這麼慢?”
“這是白日葬,毒方上說要一百天以後才會起效,這樣才不會懷疑到你身上。”
他轉眼看我,目光銳利,“我說了我不在乎我會怎麼樣,我隻要他死!”
我還是那個回答,“镹兒,我可以死,但你不可以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