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逢 我,他哥,你爺爺。(1 / 2)

相依為命 遠樹 6451 字 9個月前

晏樺參加過兩次葬禮,一次是因為他出生難產而亡的母親,一次是因為此事恨了他十六年的父親。

周立偉從前被人詬病是天煞孤星,克父克母克妻最後還要克子。

晏樺懷裡抱著周立偉的骨灰不禁在想,血緣真是神奇。老天煞孤星生了個小天煞孤星,晏樺的出生仿佛在重蹈周立偉的命運,克母克父。

他想他以後還是不要結婚為好,不然不知道那家姑娘要倒黴了。

從殯儀館出來有一道長長的綠蔭路,陽光透過林葉的縫隙將晏樺的影子拉得很長,而這個影子的後還默默跟著一隻小尾巴。

兩人沉默不言,一前一後,抱著各自的至親骨灰,走了許久才回到機械廠家屬院。

房子是周立偉結婚時廠裡分配的,在晏樺的印象中,那道深綠色的鋼門因為年代已久早已變得鏽跡斑斑。但此刻站在門前卻發現,這道早已掉漆的門不知何時被重新粉刷過,添上了一層明亮的綠色。

晏樺在身上找了許久,也沒有找到可以開門的鑰匙,最後還是江野從脖子上取下鑰匙開的門。

他倒更像這家的主人。

進了屋內,望著熟悉又陌生的房間,晏樺站在屋中央,竟有些手足無措。

江野媽將房間收拾的很乾淨,茶幾上的花瓶內插著幾朵布藝粉花,這是從前絕對不可能出現在晏家的東西。牆上還掛著三人的合影。周立偉身上是一件嶄新的黑色皮夾克,麵上喜氣洋洋,連帶著皺紋都在笑。這是晏樺很少看到的神情,他們之間慣來是爭吵怒罵。一旁的江野媽則穿著白裙,麵容和藹,兩人並排坐在攝影棚的長椅上。麵前是穿著牛仔背帶褲,帶著黑色的貝雷帽的江野。

一家三口靠在一起微笑地注視著鏡頭,似乎在嘲笑著相框外孤身一人的晏樺。

晏樺收回眼,漠然地看向另一側,江野此時踩在矮凳上,踮著腳用力將骨灰放在高台上。

“你爸什麼時候來接你?”

自出事後劉主任便通知了江野爸,但三天過去了,人影都還沒見著。晏樺心裡開始犯嘀咕,這小屁孩不會跟自己一樣,沒爹養吧?

江野終於將骨灰盒放穩後,才悶聲道:“他不來。”

哦豁,晏樺心裡一驚,這小孩不會要賴上自己吧。

“劉姨明天送我走,我不會賴著你的。”江野像是知道晏樺心裡在想什麼,一邊用抹布擦掉矮凳上的腳印,一邊打消著他心底的疑慮。

“那就好。”晏樺沒良心地靠在沙發上,揉了揉發酸的眼眶,有氣無力道:“我明天早上也會走,再也不回來了。”

說到最後的聲音越來越小,全都被咽進了肚子裡。

六十平的房子隻有一室一廳,後來晏樺出生後,主臥就用門簾隔了一間出來當次臥。

次臥原本是晏樺的房間,現在就算不進去他也能猜到,那裡早就不屬於自己了。

這個家裡都沒有一絲他曾經存在過的痕跡。

客廳的布藝沙發隻有一米五,晏樺一米八的身子隻能蜷縮著一團睡在上麵。他不想去看次臥如今變成了什麼樣,更不想去睡周立偉的房間。在整個房間裡,他唯一的容身之所隻有客廳內這一張小小的沙發。

不知道躺了多久,晏樺察覺到有人在推自己,他本就睡得淺,立馬睜開眼坐起身子。

“你想乾嘛?”晏樺音量抬高了不少,不耐煩地對著麵前的小屁孩吼道。

江野似乎被這一吼嚇到了,縮了縮肩膀,略帶著可憐的音調道:“我燒好水了,你去洗澡到床上睡。”

自從晏樺當著眾人麵說不是他哥哥後,江野很小心地注意著稱呼,他不敢叫哥哥,也不敢直呼晏樺名字,隻能省略掉主語,無頭無腦地突然來一句。

要不是家裡就他們兩,都不知道他在跟誰說話。

晏樺揉了揉睡亂的頭發,發覺麵前的小孩站著還沒自己坐著高。尤其當他視線低垂盯著鞋子,不安地絞著手指時,更顯得可憐了。

江野的背後正是那張全家福,照片上的周立偉仿佛又變成了晏樺熟悉的樣子,橫眉冷對。就連旁邊的江野媽似乎也多了幾分幽怨。二人好像在指責晏樺為什麼要對江野這麼凶。

“我睡這裡就行,你彆管我。”晏樺降低聲音,閉眼仰躺在沙發上,滿臉疲憊。

沉默半刻,江野怯怯的聲音再次問道:“那你不洗澡嗎?”

晏樺揪起衣領到鼻下嗅一嗅,確實要洗澡,不然都要臭了。

見晏樺有這個意思,江野略帶著討好的語氣道:“熱水都在衛生間,衣服毛巾都在一起。”

晏樺聽著井井有條的安排,心底產生一種怪異感。兩人的年齡好像對調了,晏樺是十歲,江野才是十六歲。

“平時,周立偉也是讓你自己燒水的嗎?”晏樺突然開始好奇江野和周立偉平日裡相處模式。

江野微微抬頭,窺看著晏樺的神情,見他神色如常才搖搖頭,“媽媽幫我燒水。”

晏樺頓時沒有了追問的興趣,他這輩子都體會不到媽媽幫忙燒水的感覺,自己真是多餘問了,於是閉上嘴站起身子往衛生間走去。

還沒走到衛生間門口,就聽到身後傳來江野的聲音。

“等等,你東西掉了。”

晏樺回頭隻見江野手心裡拿著一小袋拚板玩具,可以拚成一個寶可夢積木,那是和胖子一起吃肯德基送的小玩具。他隨手裝在了口袋裡沒有多在意,可能是剛才在沙發上睡著了掉出來的。

“你留著玩吧。”晏樺對這種小玩具沒什麼興趣,隨口丟給了江野。

江野眼睛睜大了幾分,略有些吃驚,再次確定地問道:“這是送給我了嗎?”

“是。”晏樺扔下這個字後,便大步流星地跨進衛生間。

看著衛生間裡燒好的熱水以及乾淨合身的睡衣,晏樺不禁奇怪,江野是從哪裡找出來這些衣服。自己都記不得放在哪裡了。

晏樺能看出來,這幾天江野總是小心翼翼地討好著他。

對於江野而言,一夜之間失去父母,對未來的迷茫和掙紮甚至讓他來不及沉浸在失去父母的傷心中。僅剩的依靠隻有這個沒有血緣關係的晏樺以及下落不明的生父。

捫心自問,晏樺是不喜歡江野的,甚至討厭他。縱使他什麼都沒做錯,周立偉願意對他好,願意為他付出性命,也都是周立偉自己的意願,與一個十歲的小孩無關。

可芥蒂就像一根刺一樣,一旦長在心底,就很難拔出來。

隻要看到江野,晏樺就會不自覺地想起周立偉,這個恨了他十六年的父親。他甚至想去問一問周立偉,憑什麼?

隻是骨灰不會說話,周立偉也不會回答他,晏樺渴求了十六年的問題,都不會得到一個最終的答案。

當熱水淋在身體的一瞬間,晏樺最終還是堅定了決心,走吧,越走越好,再也不要見麵了。

這天夜裡,晏樺在沙發上蜷縮了一夜,沒有躺在任何一張不屬於他的床上。

雖然代價是第二天腰酸背痛,隻得揉著脖子目送著江野在劉主任的牽引下越走越遠,直到消失在視線儘頭。

江野走後,這次屋內真的隻剩下晏樺一個人了。在那張沒有他的全家福旁邊又多了兩張遺照,晏樺的生父,江野的生母。

遺像的周立偉不苟言笑,似乎下一秒就要活過來和晏樺吵架了。

晏樺盯著遺像許久,在兩人十多年的相處中,頭一回如此平靜祥和。他收回視線,用力帶上門,離開了這個家,甚至都沒有回頭看一眼。

他自從初中畢業後就沒讀了,中考的那件事,是他們父子關係惡化的導火線,催化劑,也是他們最後一次爭吵。

留給晏樺的隻有左手掌心一道長長的疤痕以及對父親永遠的失望。

兩父子因為各自妻子和母親的死亡,活得像仇人一樣。

周立偉想要晏樺如何,他就偏不。兩人坐在一起心平氣和說話的次數簡直掐指可數。